云歌一时语塞,半晌方弱弱地争辩道,“那……你的鹰信中为何不提?”
“如此机要之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实上,直到我们离开时,即使是跖库儿和尤非也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此曲折的事qíng,又岂是鹰信说得清的。而信鸟一旦被擒,事qíng泄漏,更是悔之晚矣。”孟珏压着气缓缓道,又似想起什么般皱眉而起,“我已嘱咐三月不要将我的行踪告诉你们。若不是小贺忽然来了令居,她决计不敢将此事全然说出。无论如何,三月这么胆大,以后在我身边是留不得了。”
云歌听到末一句,愕然抬头——三月跟在孟珏身边多年,竟因此事要被他逐出,足见此事令他何等愤怒。她一时也有些气,起伏着胸膛道:“回来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她们无关。我回来也不只是为了你。”
“还有谁?”
“还有阿丽雅。我离开凌滩只留她一人在先零,我的心中一直有愧。”
“还有别的原因吗?”
“还有……刘贺说,他要为你备一个后手,而我……准王子妃的身分……有几分可进可退便利。”
“但你们可问过我,我是否想要你这个后手。”孟珏苦笑,“你这个后手更不是白当的,跖库儿已经明言跟我说……”孟珏忽然打住,没有说下去。
“他说什么?”云歌问道。
“他说……阳平坡这几个月的qíng形,你的确还是走的好。”孟珏淡淡而答,凝视着她的眼睛却在搜寻着什么,“告诉我你回来的真正原因。”
云歌低了低头,“我们自然都担心你的安危。”
“我是问你回来的真正原因。”
“……我们……自然也包括我。”
孟珏的眼底暗暗dàng过一丝深沉的和缓,唇角的线条也和煦出一屡微微的笑意,“好,你已看到我平安无事,也已见到阿丽雅,可以回汉地去了。我刚把那些粮食从小玛谷押回来,没有回阳平坡,却直接来了溪谷寨,就是因为现在是多事之秋,阳平坡还在内部清缴之后的乱局中,趁乱我仍可以送你回去。”
云歌不做声,思绪却落入方才与阿丽雅的对话中去,而后她摇头道:“不……以阿丽雅现在的qíng形,我不能再次离她而去。”
“可是云歌,她的事无论如何也怨不到你的头上。”
“不。是我不好。我的医术不jīng……”
孟珏轻轻叹了一声,“你不要自责。其实阳平坡这几个月的状况,她的孩子即使这一次没失,也决计撑不过五个月。我与跖库儿前往小玛谷之前,我给她诊脉时就已心里有数……”
云歌愣愣看着孟珏,见他的面颊也是清瘦,心底明白阳平坡这几个月的qíng形只怕比她们在令居估计得还要窘迫。她的眼睛失了神,嗫嚅道:“她曾央我不要孩子的,可我却置她于不顾,悄然离开了凌滩。这一次,我再不能如此……”
孟珏沉默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必须走。这里就要成为万险之地,因为汉军就要对羌地发起总攻了。”
云歌愕然抬头:“怎么会?我离开令居时,听说朝廷已经采纳了赵充国屯田戍边的策略?”
孟珏道:“赵充国的策略的确是赢得了朝堂辩论,可如今朝堂之上的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会让臣子在一场辩论中夺了自己威,又怎会不知这一手文一手武的政治平衡之术。更不要说还有一gān等着立功的边地将领支持他,等着在他这里立功受爵。”
云歌低头,努力理解着孟珏的话,而后她问道:“即便如此,你又怎知汉军的总攻就在眼前?整个冬天,汉军都没有动兵马。冬季难道不是羌人最为虚弱的季节吗?为何最虚弱的时候不打,反而开了chūn要打呢?”
孟珏摇头道:“不,借着夏牧与秋膘,借着山高险阻,冬季虽是羌人艰难的季节,却并非羌人最虚弱的季节。反倒是每年开chūn之际,苦撑了一冬的羊马最是瘦弱,冬季糙场也已荒芜,羌人们被迫迁往chūn季糙场,再不能凭借山谷险地躲避汉军。所以开chūn时节才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汉军对羌人的总攻也多发生在冬末chūn初。”孟珏顿了顿,又望向她道,“我不只是推测,是已经有了确实的消息。”
云歌蓦然明白孟珏定然已从鹰信中获得了确凿的qíng报。她还是不甘心,又问道:“那赵将军……赵将军从内部瓦解羌人的策略呢?他难道不再坚持了吗”
孟珏轻轻一叹,道:“赵将军的智慧与胸怀再深远,依然是一名汉朝的将领。如今他已几番与朝廷争辩违意皇帝,也的确在争取罕羌和军屯戍边等几件事上都大获全胜。他即使再不通官场之道,也知道要避些锋芒,更不能再拂逆圣意了。况且,如今的旨意是要别的将军出击,并没有要他出击,也没有要他与其他的将军合击,只命他留守龙支。他实在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云歌原以为有赵充国主持西北的军策,这羌地的战事能够有一线从内部自行解去的机会,现在才知道这一丝希望已被复杂的现实泯去。
她忽然抬起头,望向孟珏:“既然汉军要发起总攻,瓦解先零便不再重要。你已削弱了尤非的左右,对赵老将军的承诺也算实现了。你要送我离开,是同我一起离开吗?”
孟珏缓缓摇头,眼中却流过一丝憧憬之色。
“为什么?”云歌不解,“为何你总是要我走,自己却一留再留?”
孟珏凝视着云歌没有回答,墨黑的眸子中锁着一重又一重云歌看不懂的东西。
“是为了先零吗?”云歌忍不住追问道,“你说有些事qíng只有你能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想总是后知后觉。孟珏,今日你一定要回答我。”
孟珏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道:“我的身体中同时留着汉人与羌人的血液。我不能看着先零变为汉地边境一匹咬人的恶láng,却也不能看着它灭族。先零如果被灭,一直与先零暗中较量的烧当必然做大,会变成另一匹汉地边境的恶láng。”
云歌心中一直隐隐的猜测终于得到印证,她不禁脱口道,“你难道能改变先零对汉人的仇恨,你又如何挡得住汉军的铁骑?”
“我是改变不了也挡不住,但总有些事qíng我能做。”
云歌想起刘贺那一句“可他若还要在这西北的乱局中谋划什么,却又太过凶险”,一时只觉得心惊ròu跳,“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我已和赵将军拟定了下一步。战势在变,有些事qíng尤非和杨玉之前也许做不到,以后却未必不肯。只要能减少这其中的杀戮,什么都值得一试。”孟珏没有再说下去,凝视着云歌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动摇,“你若要帮我,就离开这里。qíng势危急之时,我一个人或隐或逃都方便。可你在这里却会令我多一重顾虑,少一分胜算。”他见云歌还在犹豫,低叹一声,又放缓了声音道,“我答应你——我会审时度势及时抽身。我也一定会将阿丽雅医好。我的医术,你总该相信。而且,我会说服跖勒将她送出羌地,去我在西域的医馆养病。如此,你同意让我今晚就送你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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