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_小重峦【完结】(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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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歌在犹疑中微微点了一下头。

  “好。我先带车队回阳平坡,将从小玛谷带回的黍送到族中。在这里耽搁得久了,恐怕令人生疑。今天夜里,我会再来寨中给阿丽雅诊脉。所以你务必要在我回来之前换上号吾的衣服,用锅底将面色涂黑,装扮成他的模样。我再来时会带两匹马,会将连夜送到山中的一个地方并留给你足够的食物。而后你要在那里待到二月和六月来将你接回汉地。”

  云歌默默点头,觉得似是又回到了她离开凌滩前的那一夜。

  孟珏又细细与她筛了一遍过程,而后便转身yù下山道而去。才走了几步,他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返身而回,低低问道:“怎么没见到跖库儿?”

  “他去扎曲坡了,去收整零格手下的牧部去了。”

  “他可有说什么?”

  云歌顿了一下,低声道:“他让我答应他,他从阳平坡回来时,我还在这里。”

  孟珏的眼中露出万千复杂的之色,却只简短地叮嘱了一句“准备好一切,等我。”后便下山而去了。

  第九十五章 溪谷寨

  溪谷寨原是阳平坡西侧一个的山地部落的石寨,后被先零部落的第四位豪酋所征服,从此成为先零贵族女子安胎待产之地。石寨不大,层叠而置的小石屋群环护着一座垒石而砌的大石屋,眺望东边先零贵族的越冬之地——阳平坡。

  已是离开小玛谷的第三日,近暮时。

  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溪谷寨顶的石窗前,望着漫天的云霞不语。谷风自在穿行,chuī乱了窗前人的鬓发。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云歌转回身,看见骥昆身着皮甲,额上华饰灼灼,似是要去参加什么仪式一般,

  骥昆迟疑了一下,道:“父王让我去收整零格手下的牧部。我现在要去阳平坡北面的扎曲坡。”

  云歌点头,沉默着没有开口。

  骥昆慢慢走近,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到石窗外,从山岩上摘下一簇紫红的小花,“听说你们汉人称这花为二月兰,我却称它为别离糙。因为我娘去天上的时候也是早chūn,正是这小花开遍冬季糙场的时候……从那时起,每当我看到这花,就会觉得要与最亲最爱的人别离了。”

  云歌有些动容,却不明白骥昆为何此时忽然说起这些。

  骥昆将那簇花cha在她的衣襟上,微微笑着道:“答应我一件事,云歌,我回来时你还在这里。”

  云歌这才明白他这番话的用意——她返回羌地后,先是小玛谷中的一番厮杀,而后便随骥昆匆匆赶到溪谷寨夜以继日地照顾阿丽雅。这两日骥昆往返于阳平坡和溪谷寨之间,还带来了自己的侍女供云歌调用。然而他每次见她都只催促她休息,除此之外并不多言。而她也忘了自己年前从凌滩不辞而别,还欠骥昆一个解释。

  “阿丽雅还需要我,我不会离开。”云歌低头想了想,又踟蹰着道,“那时在凌滩,我……我……”

  骥昆却问道:“你真是因为知道了月氏人的yīn谋才回来的?”

  云歌迟疑着点了一下头,忽然意识到青厥山口,孟珏寥寥几个字其实是为她重返羌地宣布了一个最说得过去的理由。

  “然后你就走了我告诉你的那条暗道,是吗?”

  ,“是……我……我听说……”

  “你累了。”骥昆的眼中却绽出笑意,“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吧。那个约定我们也要重新谈过。云歌,守住你的诺言。”骥昆说罢,便转身沿着石廊向山下而去。

  云歌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约定当是他们的“朋友”之约。一种烦乱的心绪缠上心头来,云歌重又转头向窗外望去。霞光中,山林中的宿鸟正归飞而去——才看清那一剪飞翅,便倏然转成一抹墨色,隐入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石窗外的夜色已经黑透。一个先零侍女从石廊的深处走出来,道:“云姑娘,王子妃已经醒过来了。”

  云歌轻轻吸了一口气,问道:“她……问起了吗?”

  “呃……”那侍女顿了顿,“问起了。”

  “她怎么问的?你怎么答的?”

  “王子妃问说,是不是……是不是孩子没了?我说‘是’,她便将头转过去了……没再说什么。”

  云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起身向石寨的深处走去。

  穿过幽暗的石廊,一个被火光照亮的大石屋豁然眼前。火光来自四壁之上的桐油火盏,也来自石屋正中正熊熊燃烧的火塘。毡毯在地上铺展开来,引向屋底一个蜷缩在裘褥中的纤细身影。几个侍女跪坐在周围低头不语,听到脚步声立即转过头来,眼中露出希冀的神色。只有裘褥中裹着的那名女子依旧面壁而卧,一动未动。

  “你们都去外边候着。缤祝,你去按我昨天吩咐的步骤,把汤药煎了送过来。”

  侍女们领命一一退下,只留得云歌和阿丽雅在那石屋之中。

  云歌跪坐而下,握住露在裘褥外那纤瘦的手,竭力稳住声音中的颤抖:“阿丽雅,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阿丽雅艰难地转过身,曾经那么浓烈的眼眸中一片空空茫茫,“我以为……我不会难过的。”她喃喃道,“我以为我会高兴的……因为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她的眼中忽然浸满泪水,声音也哽在了喉口。

  云歌有些惊讶。然而她想起离开凌滩的前一日,阿丽雅的确曾经向她表达过不想要孩子的愿望。是啊,心爱之人的骨ròu和被迫屈从所怀的骨ròu相比,在女子的心中自会有些不同的感受。

  “我才开始感到它在我腹中的蠕动,才感到我在先零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亲人……”阿丽雅闭上眼,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四溢而出,“……一定是天神听到了我心中的怨恨,是不是?”

  云歌伸手覆在阿丽雅的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许说这样的话。”她忆起孟珏的嘱咐,努力定住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的qíng绪被阿丽雅消极的话语所影响,“我知道你此时的心qíng。那时在长安,我失去了陵哥哥留给我唯一的骨ròu,我也像你这般痛不yù生。那时我也曾恨自己恨所有的人。可是当我真正报复自己报复别人时,我只觉得我将那个孩子曾经无暇的存在都玷污了……”

  阿丽雅慢慢睁大眼睛,愣愣看着她。云歌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诉说当年的心境。她一时也是愕然,却没有停住,反而兀自说下去,“孩子来了,又去了。上天自会看护他们。我们若是执拗于失去了的,只会将这恨意报复在自己身上,报复在他人身上。最后只会将那失子的痛苦演化成更多的痛苦……”云歌竭力咬住下唇,再说不下去,只任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

  阿丽雅缓缓握紧她的手,虚弱地道:“我知道……你当年的不如意,却不知道……你也曾经历过这些。”阿丽雅顿了顿,深吸一气似在积聚身体和心头的力量,“云歌,谢谢你。在我最茫然无措的时候,你总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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