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的眼神凝在夜空中,而后忽然仿若dòng悉了什么一般,眸中掠过一片惊心之色。他又低头飞快问道:“阿丽雅公主呢?”
号吾挠挠头,回身指了指坡上。
“她也回了平阳坡?”
号吾点头。
孟珏低眉静思了一瞬,而后从身边挑了一匹马快步向马圈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号吾道:“我现在去大帐参加族招会。你去扎曲坡寻小王,让他立刻回到族中来,不能耽误一刻。”说话间二人已走至马圈之外。孟珏将号吾扶上马背,沉声道,“你的命是云歌救的,她的命现在就在你手上……记住,要尽快找到小王。”
号吾重重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满是赤诚之色。而后他策马转身向夜色中驰去。孟珏目送了他片刻,也快步向阳平坡上行去。
扎曲坡在阳平坡的北侧,有一道山梁与阳平坡相连。若要在短时间内赶去扎曲坡,这山梁便是唯一的捷径。虽说走谷底也能到达,却耗力耗时,夜色霜天更增加了难度。此时连接两坡的山梁却被十几名手持刀戟的先零人把守着。少年打马驰近,立刻被几名守卫拦了下来,“号吾,今天由不得你乱跑。大王有令,今晚谁也不许过这道山梁。”
号吾眨了眨眼睛,拨转马头走了一段儿,而后忽然拨回马头加速向前冲去。那些族中的守卫见状,一时都动了起来,呼叱喝咤,左堵右截,却因为号吾不断改变方向,一时都拿他不着,顿时乱做一团。一个年长的羌人忽然指着号吾的背后喊道,“节若,节若姑姑来了。”号吾一愣,向后望去。那个年长的羌人疾步冲上,一把抓住了他的缰绳。另外几个羌人一哄而上,将他从马上拖拽下来。号吾被他们擒住,却还扭动着被扼的双臂,“啊啊”叫个不停,却到底挣不过一gān成人的武士。那些守卫将号吾绑了个结结实实,而后便将他丢在一旁的坡地上,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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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阳平坡上,一顶顶结霜的毡帐已被月华渡上了一层银光。
这些毡帐大小不一,总体看来却又随坡势而变化。坡底和周围的矮坡上多为地位低下的牧民,故而帐体矮小。随着山坡的升高,帐中人在族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那毡帐的型制便越来越大。到了坡顶,更辟出一块临风的平地,几座阔大的帐宫依次排列其上。中间的那座帐宫尤其高阔。此时灯火正大明于帐中,帐外的持戟的护卫也个个警醒,显然帐中在进行着什么重要的事qíng。
孟珏在月影之中站定,快速判断了一下坡顶的警戒状况,选定了一个相对薄弱容易逃脱的出口,而后他将长剑缠入腰间,疾步向着大帐走去。
“孟大夫。”大帐门口的一名守卫认出是他,脸上露出恭谦之态,口中却道,“大王有令,今晚不许任何人带武器入帐。”
孟珏微微一笑,“我不过管管族中的粮食和牲畜,哪有什么武器?”
那守卫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yù探检他的腰间。
“从小玛谷带回来的黍已经分到各帐。”孟珏微展双臂,一副配合他检查的姿态,口中的话也似是随口,“年纪大的能多分一些,别忘了提醒你的爹娘。”
那守卫停了一下,手指在孟珏的腰间肩头匆匆掠过,而后低声说了句“谢谢孟大夫提醒”,随即招手让其他人收回长戟。
孟珏微微欠身,大步向帐中而去。
第九十七章 夜帐
大帐之中果然已聚满了先零的贵族,正jiāo头接耳私议着什么,有的愤愤不平,有的志得意满,也有的迟疑观望,一时并没有对孟珏入帐给予太多的关注。孟珏的眼睛在帐中快速搜寻着,云歌却并不在帐中。他皱眉思索了一瞬,在离帐口较近的一处站定,而后便向帐底望去。
尤非跪坐在帐宫深处,正声音低沉地说着什么:“……大王子勾结烧当,犯下祸害先零的大错,我一时心软将他关在囚帐中。谁知他不知悔改,反而勾结图遂和零格,趁跖库儿去小玛谷时起兵造反,想要夺取王位。连跖勒的王子妃也受了牵连,失了孩子。事发紧急,我不得不……不得不……果断除杀。然而他由我养大,也是我分了牧部给他统领。他做出这么悖逆族中的事,我作为他的父王也脱不了gān系。最后处置他和他那些叛党也没有来得及和族中的长者商量。我的这些过错都应受到族中的责罚。召集大家深夜前来,一来是讲明老大做的祸事,二来是我自罚于众。”尤非说着已将身上的袍子扯开半襟,露出半幅依旧雄健的躯体。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从座边抓起一条藤鞭向自己的后背抽去。
帐内一片惊呼之声。坐在一旁的大妃盏婼拉住尤非持鞭的手,双膝跪下,哀求道:“大王不过是忍痛处置了自己犯错的孩子。有什么过错?族中的长者又怎么会计较?”
帐中的先零贵族立即有人附和道:“盏婼大妃说的对,大王斩断亲qíng为族中除害,有什么过错?”
然而在场的先零贵族中,也有那么几个观望不语。
尤非甩开盏婼的手,闷头继续向自己的后背鞭挞而去。那藤鞭上立时便血迹斑斑。
一旁的跖勒疾步赶上前去托住尤非的手臂,道:“父王处置大哥有没有触犯族规,跖勒不敢说,请族中的长者定夺。但是目前先零四面危机,父王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带族人度过眼前的难关。”
尤非将跖勒也一把推开,在帐中人的一片恳求声中,咬紧下颌又自挞了数十下,方低低吼了一声,将那藤鞭一把仍在一旁。盏婼忙唤人去拿糙药酒。孟珏略一思忖,借着这个机会赶上前去,而后便吩咐起两个帐中的侍女如何为尤非敷药疗伤。
尤非弓着背脊,沉眉不语,半晌又缓缓道:“今晚请族中人来,还有一事。”他一边说,一边抬首朝守在帐口的两名侍卫点了一下头。那两人随即出帐而去,不多时便拉着一名被捆缚的女子入帐而来。孟珏极力按压住自己的神色,心口却尤似漏跳了一拍。他稳住心力,见她虽然被缚却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眉间隐着的焦急之色依然没能淡去一分。
帐中却已炸开了锅。
“哎呀,这不是小王跖库儿的女人吗?”
“是啊,她不是在我们从凌滩迁徙之前就忽然消失踪迹了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她恐怕是汉人的jian细……”
“大王子不就这么说过吗?”
“你怎么还提大王子……”
“一码归一码……”
正和侍女一起为尤非施药的盏婼,也不觉抬头“啊”了一声。孟珏在一片沸议声中微微皱眉,暗暗摸了一下腰间的软剑。
尤非蹙眉忍着鞭伤之痛,乜斜了一眼云歌,缓缓道:“我刚才和跖勒去溪谷寨接王子妃回族中,偶然发现这个逃出先零的汉族女人竟然也在那里。据说她是被跖库儿从小玛谷带回来的。你们也知道她和跖库儿的关系。我担心自己袒护小儿子,也担心跖库儿为qíng所困,便把她带到族人面前来,听候你们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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