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只觉得胸中陡然一虚,却没能说出什么。
“我……我还梦到……还梦到……”阿丽雅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忽然咬住下唇停住了口中的话。
“来,把这药喝了,明日你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日了。chūn天就要来了,你的身子就要大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可以再比试比试……看看是你的长鞭长……还是……还是我的短剑利。”云歌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是在欺骗阿丽雅,一时喉口又紧又涩。
然而阿丽雅此时太过虚弱,竟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她在云歌的臂弯中勉qiáng撑起身子,浅浅笑道:“我……可不会再与你‘文比’了……再没见过你这么狡猾的汉人宫女……”她就着云歌的手将那一碗汤药慢慢饮下,而后又昏昏睡去。
云歌见阿丽雅已经睡深了,便微微叹了口气,将她从膝上移下。她跪坐在跳动的火光中发了一会儿呆,终于站起身来。号吾还没有回来,她犹豫着是不是该去寻他。孟珏定然已经jiāo代了号吾,那他自会将换下的衣服带回来。可是她总不能就在这里易装改容。而且她要先去寻一只烧黑的锅来。云歌这样想着,脚步不由地向石屋外迈去,才走到外边的石廊上,忽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廊下响起,既而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云歌骇然转身,看见一gān持刀的先零武士正簇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从石廊一端的暗影中走出。火光映在那人依稀溅有血痕的皮甲之上,将那一张满是刻痕的脸映衬得愈发威严而森然。
尤非!
云歌忽然忆起上一次见他也是个不欢的场面,尤非在盛怒之下还曾下令将她拉出帐外用马拖行。他现在的问话将语气加重在“又”字上,显然是在诘问她之前逃出凌滩之事。云歌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倒曾预想过说自己是因为与骥昆置气而偷偷离开凌滩,却还没有来得及与骥昆细谈此事。方才孟珏匆匆和她约定再次送她离开,她便也没有问他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我在问你话——你又要去哪里?”
“我……”云歌支吾着,却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尤非的眼中怒火yù喷,“你当我先零部落是你戏耍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随着尤非的斥责声,持刀的武士已经一涌而上,扼住了云歌的手臂。尤非阔步走上前来,托住云歌的下巴,微眯起双眼,道:“你究竟是谁?既然离开了先零,为什么又回来?”
云歌的心中陡然一跳,忽然疑心方才与阿丽雅在屋中的对话是不是落入了屋外人的耳中。
“父王息怒……父王息怒……”同样一身皮甲的二王子跖勒忽然从护卫身后赶上前来,脸上同样带着血污的痕迹,“听宾祝说云歌这次赶回寨中,是为了阿丽雅……”他顿了顿,又道,“跖库儿从小玛谷连夜赶回族中,帮助清剿族中反叛的势力,功劳不小。父王或许可以让他来发落云歌……”
尤非放开手,冷哼一声,道:“我只怕他见了这个女人,又要把这几个月的消沉落寞都丢在脑后了。”他这么说着,眼中的盛怒已慢慢凝成一种狠绝之色。尤非忽然转过眼锋,低声问道:“跖库儿呢?”
“跖库儿去扎曲坡收整左领零格手下的牧部去了,也要些功夫……”
“什么左领,不过是撺掇你大哥的恶人……”尤非攒眉打断了跖勒的话,眼中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云歌看在眼中,心中却忆起孟珏曾说起为王者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惜各种铁血手段的话来。她虽不喜欢甚至惧怕跖隆,却觉得尤非也不过是为了权利驱逐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并没有什么高尚之处,更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尤非却仿佛听到了云歌的腹诽一般,忽然转过头来,低声厉道:“这就是你们汉人想看到的,是不是?是不是?”
云歌心惊——难道尤非已经窥破了孟珏的谋划。可真若如此,他又怎会处置自己的大儿子。云歌一边喘气一边在心底默默安慰着自己。而后她垂首低眉做出一副惘然无知的表qíng。
尤非冷笑一声,转身吩咐道:“跖勒,把她和阿丽雅都带回阳平坡去。族中既然已经清理gān净,我们今夜就召集族人说清楚这件事,免得各自猜疑生出离心。同时也让他们来决定一下怎么处置这个女人。”他微微眯眼,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若是跖库儿将来怨恨起来,他也只能埋怨族人族规,怨这个女人自己坏了族中的规矩。”尤非停了停,又提高声音吩咐左右道,“谁也不许给跖库儿报信,让他专心在扎曲坡收整人马。”
跖勒微微转目,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低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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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乌啼,霜意渐浓。
通往阳平谷谷底的山路上,走下一个身姿卓越的人影来。他的肩上挎着一个毡布包,探得左右无人后,便籍着月色闪进道旁的一个马圈中。圈中的马瘦影嶙峋,在霜天之中越发显得寒碜不堪。
孟珏在马匹间左拨右搡,进行着挑选。羌人本不缺马,但是经过了这样一个缺食少粮的寒冬,大部分马匹已是气息奄奄脚力大失。族中便将弱马老马集中在谷底的这个马圈中,定时开栏让它们自寻山糙听天由命。而将最好的马匹集中在坡顶的一处大马圈中,统一配给马饲。孟珏和跖库儿去小玛谷时,谷中便将那些山顶集中喂养的马分派给了他们。然而这一来一去,那些马匹残存的体力大多已耗尽,一时极难再跑长程。又因为在坡顶的马圈有人把守,极难得手。孟珏不得不到退而求其次,到谷底的这个劣马圈中来寻马。他要把云歌连夜送出溪谷寨,还要再赶回阳平坡,非得要两匹得力的马儿不可。孟珏微微皱眉,用手在马匹的脊背上一一探摸着。
暗夜之中忽然传来两声夜鸟的鸣叫。孟珏骤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又是两声鸟鸣。孟珏将手指弓起塞入口中,也回应了两声。片刻后,圈中的马匹像是受到推搡般cháo动而起,接着一个黑影一闪,号吾那清亮的眸子已经出现在眼前。
少年的出现令孟珏的神色微变,“你怎么会在这里?溪谷寨出事了?”
号吾点头。
孟珏的声音一沉,“她被抓走了?”
号吾再点头。
“是谁?谁把她抓走的?”
号吾将手比在额前,做出一个头冠的形状,脸上也显出敬畏之色。
孟珏的目光微微一滞,“尤非。”
号吾点头。
“带回阳平坡来了?”
号吾再点头。
孟珏的眼中神色几变,他伸手扶住号吾的肩,“小王当时回去没有?”
号吾摇头。
坡顶恰在此时传来低低的画角之声,正是先零人召集族中贵族的的族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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