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非侧目,打断他道:“你到底还是个汉人。说来说去,说的大都是我先零的不是。如若不是汉人先以田耕侵我牧场,致使羌人无处放牧,我们又怎会提出到那无人耕种的湟水北岸去放牧?”
孟珏喟然叹道:“羌汉之争的确是牧场与耕地之争,说到底还是国力族势之争,一两句话哪里说的清什么在先什么在后。然而无论如何,此事激化为战争,却是烧当诱使义渠安国错置羊头所致。去年婚宴之后,当丽史公主说出领羊宴的秘密时,我曾以为舅父会悬崖勒马,以为孟珏向舅父表明来意的时机已到,谁知舅父却驱逐了丽史公主,对领羊宴的事也不做深究。那时我便明白,先零若不打一打,是断然不会回头的。”
尤非的两腮紧了紧,显然对孟珏的话很不舒服。然而他的眼中却微起波澜,似有对女儿的愧疚之意。
孟珏察言观色,便也收声不语,留给尤非一些时间让他自己去沉淀心绪重拾理xing。
许久,尤非开口缓缓道:“既然赵充国许诺封归义侯,若是我儿将我送到汉地,可否获封?”
孟珏道:“我之所以让舅父屏退左右,便是知道战败之时人心难测。我不希望其他牧豪知道后起了歹心,趁机夺位引起新的纷争。如果与汉朝和解获封之人是舅父的后嗣,汉人的疑虑可消,先零在羌中独大的地位也或可保。”
尤非微微点头,似有所动,片刻又道:“可先零的大酋豪有两人。即便你说服了我,又怎么可能说服杨玉?他曾经归义汉朝,这些封授之事恐怕已经看破。而他的大儿子几年前病死,小儿子还不足十岁,你拿什么去说服他束手就擒自献于汉军呢?”
“不试如何知道?”孟珏道,”若以他一人之身便能保得他妻子族人的xing命,他也未尝不会考虑。”
尤非微微颔首,“好,不过他的人马如今在何处?”
孟珏道:“听救小王回来人说,是在延尕谷一带。我这就去问问小王。”
尤非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孟珏道:“明日再问!我小儿受此大难,也算拜你所赐。他今晚要和他的女人同帐。”
孟珏不语,眉心却微微而跳。半晌,他问道:“跖库儿……应该还不知道舅父去调查云歌的事吧?”
尤非冷冷哼了一声,“我只愿永不告诉他你们的事。”他看了一眼孟珏,又道,“我知道你心思狡猾,不过不要再想欺哄我什么。你可知我怎么敢相信你的空口话?云歌既在我先零人的手中,我就不怕你耍花招。”
孟珏低眉压住眼锋,压住那一片墨云中忽然涌起的波澜,扶肩向尤非屈身道:“孟珏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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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中所写的部分果然遗漏了一个重要信息。非常抱歉!骥昆被救应该是因为杨玉出了手,写丢了。我已在108章中通过对话加上了这一信息,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 不明
已是后半夜,骥昆周身起热,人已经烧得有几分糊涂——一会说不让云歌将玄骆骑走,仿佛在说去年chūn天的鲜海边的事;一会儿又说不让娘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少夫生病归天之时;再一会儿又说不让姐姐走,仿佛去年凌滩婚宴后丽史离族时的光景。然而无论他烧得如何糊涂,他攥着云歌手腕的手却紧紧不放。云歌只得唤了帐外的侍女送来冷水与布巾,又在她们的帮助下为骥昆用冷水敷额降温。如此周折了两三个时辰,骥昆的热渐渐退去,人也从呓语中慢慢安静下来。云歌jīng疲力竭,手腕却依然被骥昆抓得甚紧。她只好蜷缩着身子,歪在骥昆身旁沉沉睡去。
身子虽已将息,心中却仍难平静,云歌也昏昏沉沉地做起梦来。梦中,她仿若又回到两日前的傍晚,与节若一起站在的斜谷余晖之中。节若额发高盘,没有一丝零乱,却穿着汉人的衣装对她微微而笑。云歌心中似铅沉,喉口却咽塞不能言,只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她走。然而转眼之间,节若已经溶在夕光中悄然遁去。云歌忽然从梦中醒来,看见满溢的晨光中,有一双少年人的眼浮在头顶,那一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时却是红肿不堪血丝满布。
“号吾……”云歌心中一痛,不由挣身而起,却忘了自己的手腕还被骥昆紧紧攥在手中,一个趔趄又跌在了地上。
号吾扶住她,转身指指身后。孟珏逆光站在帐口,表qíng在yīn影中模糊不清。
云歌的心上悬着的巨石忽然落下,禁不住微微哽咽了一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态既láng狈又暧昧,想要挣脱了站起身来,一旁的骥昆却忽然低声道:“你还在这里……云歌……你没有弃我而去……”
“你醒了……”云歌惊喜地转回身去,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热度。这头年轻的豹子,伤到这个地步还是能在一夜之间恢复这么多。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骥昆微微从牙间挤出几个字。
“小王昨晚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还能玩笑,体力确实惊人。”帐口的人向帐内走来,边走边道,“听说是云歌与侍女昨晚不断为小王更换额上的冷巾,才帮助小王将热退去。小王应该好好谢谢云歌。”孟珏提着一支药蓝走近,又在他二人身边跪坐而下。云歌还被骥昆拉扯着,不由有些窘,转眸又望见孟珏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刀的侍卫,心中又是一沉。
骥昆瞥了一眼孟珏,勉力撑起身子将手臂环在云歌的肩上,“入了帐的女人自然懂得疼惜自己的男人。”
云歌微红着脸不语,却微微移肩滑出骥昆的手臂。
骥昆有些怏怏,转而问道:“犀奴怎么样?”
“犀奴还未醒来,昨晚也发了热。不过我已经验看过他的伤口,也已让侍女喂他服过汤药。虽然还需将养多日,到底与小王一样年轻,应该能够恢复。”孟珏一边说目不斜视地将篮中的备好的糙药取出,方转身对云歌道,“我要为小王换药,你可为我打下手吗?”
云歌点头yù起身。骥昆却拉住她道:“我既有女医为帐中妻,何须烦劳他人。孟珏,你把药留在这里便可。”
孟珏微微一滞,继而颔首道:“好,那我留号吾在小王帐中,给云歌帮忙。”他将药糙的敷用之法一一说与云歌,便起身yù离帐而去。
”你……”云歌想要问他昨晚被缚走后的qíng形,却见那两名族中的侍卫紧紧跟着孟珏,终于还是没能问出口。
孟珏却停步在帐口,似想起什么般转身道:“有一件事还要请问小王。”
“什么事?”
“昨日听送出去的探骑说,似乎是杨玉的人马有所策应,才助小王脱险。小王可知道他们的人马现如今在何处?”
骥昆微微沉吟,似乎衡量孟珏这个问题的用意。
孟珏笑道:“小王若对我有顾虑,那一会儿大王亲自来问,告诉大王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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