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木木然直起身点了一下头。骥昆引着她的马儿向前而去。
远处又有几个归来的牧人走近,其中一个戴着风帽的人俯身捡起被云歌掷出去的那片毡布,快速扫了一眼帛布上的文字,忽然撩开风帽,向着前边并辔远去的两人望去,神色忧虑。是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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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零的新营地上,暮色初降。
重新团聚的牧人们从各帐而出,手持火把向着营地的中心汇聚而去。流火游动,长啸声,短歌声,鼓铃声,在墨蓝色的天幕下沸沸而动。汇聚的牧人们,将手中的火把掷向营地中心一个巨大的柴木gān糙堆,熊熊的火焰已经将墨蓝的天空灼为紫红色。巨型的火堆旁,掷完火把的羌人们跳起了锅庄。他们烈烈而舞,叠叠而唱,庆祝着终于到来的和平,仿佛已经忘记了战争的痛楚与创伤,又似那原上的伏糙,在烈火飓风之后重又挺起生的身躯。
云歌微笑着双眼望着载歌载舞的先零人,抱着双膝坐在暗处,耳边却想起他的话来——“汉羌之间力量悬殊,单说军事上的胜负并无悬念,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因此留下的仇恨却是过程和代价决定的”;“以一两个人的xing命换取一场战事的平息,已是我们能谋得的最大之幸。赵将军会奏请朝廷退兵,西北的边民将归回农田,流散的先零人也可以归帐了。”他说这些话时,她以为她懂了,然而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所谋之事的艰难与分量。云歌忽然想将心中此刻所想告诉他,却恍然忆起他们已经再无任何瓜葛了。
“王妃让我好找?”身后忽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云歌回头,看见是盏婼身旁常见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道:“大妃自从尤非大王去了后,时常头痛,刚刚又发了病,族中的几个释比都来看过了,没有用。她说,族中只有王妃能医她。”
云歌站起身来,问道:“她让你来请我为她医治?”
那侍女点点头,试探地问道:“王妃愿意吗?”
“我是大夫,哪有不应的道理?”云歌站起身,跟着那侍女向着远处的帐子走去。两个人从暗里走出,跟在她们后面也向远处而去。少顷,另一边的黑暗中也潜出三两个人,向着前边快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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骥昆身披shòu纹金甲,手执金羊权杖,来到营地的中心——是他以先零王的身份向天神祭酒的时刻了。这是羌族火节的最后一项,往年是开启牧人们夏季迁徙的仪式,今年更有鼓励族人告别战火,向前而望的意义。他又扫视了一遍近处的几顶毡帐,依旧没有云歌的影子。这个仪式本应是先零王与大妃一同登台洒酒祭天地,她刚才却说要独自在帐外坐坐,且一坐就不知了去向。骥昆知她本就是随xing之人,此时只好带着犀奴,走向火堆旁祭酒的高台。
还未走到台顶,便听到台下起了叱咤喧哗之声。一队忽然而出的族中侍卫涌上来,将木台围住,与原本守卫在木台下的王帐侍卫抵刀顶戟,形成了对抗之势。骥昆转过身,顺着声音的来向望去,看见同样穿着shòu纹金甲的跖勒,正在几个族人的簇拥下,向着这边阔步而来。骥昆心中微微一沉,孟珏提醒过自己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直直盯着跖勒,直到跖勒在台前停住脚了脚步。
“跖库儿,在你祭酒前,我有几句话要替先零的族人说。”
“哥哥请讲。”
“父王将先零的王位传于你,我与族中人本没什么好讲,理应相助于你。但是你身边却有为害族中的祸患,如果不能除去,我们无法安心扶助你做先零的王。”
“哥哥指的是谁?”骥昆平静问道。
跖勒冷哼一声,“当然是那个叫云歌的女人。她和她的旧相好孟珏,蛊惑父王自刎,献头颅于汉人,又让阿丽雅与丽史去游说杨玉,致使阿丽雅惨死,丽史如今也不知死活。如今那个孟珏逃之夭夭,云歌却还留在你身边。你要做先零的王,我们可以拥护你,你要这个女人留在族中做先零人的王妃,我们却不答应。”
骥昆目光炯炯地望着跖勒,“云歌是我跖库儿帐中唯一的妻。我为先零王,她必是我的王妃。”
跖勒冷笑了一声,“跖库儿,你若下不了狠心,我们可以帮你了断。”
跖勒的神qíng令骥昆的心中忽然一紧。他跨下木阶,bī近跖勒,“云歌现在哪里?”
两个侍卫快速移上来,挡在跖勒身前。跖勒道:“盏婼请她去医头痛,弟弟不用这么着急。不过盏婼失去了父王,心中有的是怨恨。”
“哥哥究竟想要怎样?”
跖勒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跖库儿,要么你jiāo出王位,要么我们就依盏婼的意思,把这个汉族女人烧死,火祭父王。”
骥昆将手游到了刀柄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跖勒,“如果云歌有丝毫闪失,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营地。”
跖勒也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的刀柄,“跖库儿,你不用吓唬我。人在我手上,由不得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骥昆已经带着一声金属出鞘的锐响跃下了木台。那两个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踢翻在地。跖勒的刀急速出鞘,却陡然停在了半空——骥昆的钢刀已经横在了他的颈上。骥昆的嘴角带着一丝睥睨之笑,“你信不信我将你密谋夺位的人马全部斩杀在这里。把云歌带出来,现在话还好说……”
骥昆的话令跖勒一惊,他硬着脖子转动眼珠向四周望了望,果然看见火影之外,一圈弓箭手伏在暗处,引弓瞄对着圈中。原来骥昆已有所防备。然而跖勒在羌地纵横多年,在族中安cha势力也非一日两日。他很快镇静下来,“跖库儿,我一向知道你隐而不露,却还是小看了你。不过云歌毕竟在我手上,今晚如果拼起来,你未必会是胜者。”
骥昆将手上的刀压紧,面无表qíng道:“把云歌带到广场上来。”
跖勒才一犹豫,立即感到火辣辣的痛从颈上蔓延开来。“快去。”他立刻对身边人喝令道。几个侍卫迟疑了一下转身向营地深处跑去。
不多时,几个侍卫拖着一个软塌塌的身影向营地中心而来。骥昆扫了一眼,见云歌双眼微眯,立足不稳,不禁怒道:“怎么回事?”
“她也会些武功……盏婼大概命人下了点药……”跖勒道。
骥昆皱眉,忽然觉得人心之难测。他做先零王之后,一向奉盏婼为尊,供养她的牧帐也一顶未少。怎么一夜之间就倒向了跖勒。
跖勒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缓缓道:“我劝弟弟一句,若要云歌安全,还是不要做这先零王了。你可护她一时,却怎么挡得住每一支从暗处she来的箭?”
跖勒的话竟与孟珏离开前所虑之语不谋而合。骥昆没有回答,只低沉着嗓音道:“让你的人先把云歌jiāo到犀奴手中,我再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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