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昆看了一眼云歌,又道,“你不知道陇西官道东部已起了烽烟吗?河湟一带的羌人各部已经歃血誓盟和汉人开战,听说汉朝也已经要出兵了……”骥昆停了停,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不甚友好,又道,“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恐怕难以穿越这战事……
汉人把聚集在huáng河与湟水之间的羌人称为河湟羌或西羌。汉武帝时通过大汉通过几次会战开拓的河西四郡,就是沿着河湟之地的北侧,经过鲜海的北部,再经由阳关和玉门关联通西域的。而汉朝西拓的这四个郡,又似一条张开的臂膀,将羌人和匈奴人隔开在南北两侧,既阻断了他们合兵攻击汉朝的可能,又为大汉通西域的商路开辟了坦途。不过羌人与匈奴人又有不同,他们不像匈奴人有统一的王庭,而是各个部落各自为政,仅在一致对外时才会聚合起来。云歌这一路沿着栈道北上出蜀,所到各处都听到人们在谈论巡查边地的义渠安国,被河湟羌人所击的事。她原以为只是些边地的小摩擦,想不到汉朝已经出兵。看来这西北的战势是要扩大了,那自己一个人再走河湟北部的汉朝官道走,的确有些风险。
“那……那我也避开这官道,与你一样沿着这糙原向西走……“云歌踌躇道。
“战火一燃,河湟糙原上的羌人只怕一时也容不下客行的汉人了,而一旦bào露了行踪,你很快又回被刚才那些人追上的……“
“你的马不是不会被那鹘鹰追踪吗?……”云歌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还说不用人家的马了呢,人家也没说要和自己一起走,忙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骥昆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自言自语道:“除非我们绕开河湟一带,从河湟南部过去。“
河湟南部?那就是走中羌腹地了,如此自是避开了汉羌jiāo界线上的战事,也能避开追踪自己的阿丽雅的族人,只是这一路的气候民风甚至路况都将是难以预料的,所费的时日恐怕也会长很多。
“这么走会不会时间太长?”云歌问道。
骥昆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战事主要集中在你们汉朝官道的东部,西部并没有战火。等我们到了鲜海[1],你可以从大斗拔谷穿过祁连山进入张掖,由此返回你们汉人官道西部,再从那里出关。“
大斗拔谷[2]?云歌忽然模模糊糊地忆起曾听爹爹提起过这个地方。
骥昆见云歌仍是低头不语,又道,“你不用担心,中羌腹地的各部落并没有参与这次河湟部落战事,对客行的汉人的敌意不多。而且我在中羌待过几年,带你走应该没有问题……骥昆忽然停住,好似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遂又迟疑道,“……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信任我?”
云歌抬头看了一眼骥昆,见他清澈着一双眸子正静静等待自己的回答。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云歌道了一声“好。”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下谢意,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都丢在了南合锦中,离开部涡坡时由于事急也没有去寻,当下叹了一口气道,“一时拿不出什么谢你呢。都怪我走得急,盘缠细软都落在那客栈中了。”
骥昆听她的话中满是懊恼,笑道,“男人相助女子本是应该的,这一点上羌人和汉人应该没有什么不同。女孩子家不必劳心想这些答谢的事。”
云歌微微一愣,忽然明白自己绿裙螺髻,在骥昆的眼中可能还是女孩子的模样。也许她的样貌还一如从前,可她的心里已是白发苍苍。是与刘弗陵的约定还支撑着她,让她在这世间孤身走下去。因为她答应过他要踏遍天下山河,读遍天下的志趣怪谈,搜集各地的菜式的。
“我不是女孩子了,“云歌忽然停了脚步,静静道,“我是陵哥哥的未亡人。”
骥昆有些愕然地停住脚步。他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夜露已经打湿了云歌的眼睛。四下里一时很静,远处传来沙狐‘桀桀'的叫声,身旁的黑鬃马儿不耐烦地在原地蹭着蹄子。糙原的夜风温柔的围拢过来,过了一会儿,好像就掩去了云歌脸上的cháo气。
骥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牵起马儿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云歌,你敢与我一同走中羌吗?那里羌部落有十几丈高的石砌碉楼,全是用削薄的石片垒筑起来的。你想去看看吗?听说长安的宫殿也不过就是筑在夯土台子上,才显得高呢。你去过长安吗?”
cháo水再次涌向云歌刚刚平静了眼睛,然而她大声笑着回道:“我敢的。我答应过陵哥哥要去看天下的各式奇异的建筑呢。”
骥昆翻身跃上马背,又继续道:“嘿,你再不追上来,我的马儿可就不等你了。”
云歌快步追上去,骥昆伸手轻轻一提,云歌又稳稳地坐在他的身后了。黑鬃马在月光下略扬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而后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云歌原以为羌人都过着逐水糙而居的游牧生活,此次随骥昆从武都西转入羌,才发现除了骑在马背上的牧人,也可以看到裹着头巾在田间耕作的羌族妇女。最初经过的几个羌人部落也未像云歌预计的那般汉人绝尽,不仅可以看到汉朝商人的踪迹,更有一些由物物jiāo换而自然形成的集市。在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边界地带,渗透和竞争同时进行着。
古拉镇就是这样一个集镇,而且比之前的几个集镇都大。集镇上汉人用汉纺布,丝绸,铁制农具,谷物种子与羌人的牛羊,毡毯,毛皮进行jiāo换。虽是自发形成的集镇,但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羌人和汉人穿着各自的服装平和地穿行于集市之上,仿佛不知北边有战事临近的模样。
云歌一到古拉镇便在集市上四处寻马。因为骥昆的黑鬃马虽出身不凡,载得动两个人驰骋,然而在速度上到底是要打折扣的。而他们取道中羌本就会多花些时日。云歌又担心河西官道的战火会从东端烧到西端,因此急着再寻一匹坐骑,加快他们穿越中羌的速度。
可是云歌在集市上看来看去,要么是形体高大但却奔跑缓慢的河曲马,要么就是一种头重颈短体质粗糙的羌地马。云歌每次下决心要买一匹马,瞟一眼骥昆的黑鬃马,就又犯起犹豫来。骥昆看她一脸不服气的表qíng,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却道,“不要小看这些羌马,这是高原上的马种,叫浩门马。虽不及西域马跑得快,但却比中原河曲马的耐力好。而且浩门马多会走对策步,可以减轻骑手颠簸之苦。这一点怕是正适合你们女子呢。”
云歌不信。骥昆便让她上马一试。果然,浩门马走的是小步,而且步态整齐而节奏分明。云歌骑在马背上觉得行云流水非常自若。云歌大喜,便用自己的翡翠耳坠和一对玉笄从一个羌人的手里换了一匹栗色的浩门马。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
骥昆想起什么似的,道,“过了这个集镇再往前,我们就深入羌地,离汉地越来越远。不会再有集镇了。我们应该去好好吃一顿。”
云歌点头应道,“嗯。各地的菜式我本就要尝一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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