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镇上的食摊大多以牛车载炉台和烤架,路边一停,支起个没有围子的穹庐顶,再围以简陋的木几。他们选了一处食摊,挤坐在低头而食的汉人和羌人之间,要了烤huáng羊,红焖牦牛掌,还有羊汤鹿蕨。云歌没有想到这样的流动食摊还能拿得出这许多菜式,不禁啧啧称奇。她每样都尝了尝,很快就给出了评价——
“huáng羊ròu质太紧,其实并不适合烤食,炖老汤倒或许更合适些。”
“这个红焖牦牛掌定是受了汉家影响,不过这用来煨红并不是汉家的豆酱汁,应该是羌地的什么调料。”
“这个羊汤鹿蕨最得我心。只是太不讲究摆盘了,若是用发菜扎系鹿蕨,放在水豆腐上,再‘用羊ròu汤来煨……嗯,汤里需有枸杞衬色,那定是又清雅又美艳。真真是白玉绿翠间的一点红呢。不如叫个赤子雪青汤,那定是道上得汉宫宴的菜呢……“
“原来你不仅去过长安,还吃过宫宴。”骥昆笑着打趣道,“我只知道这些菜好吃罢了。”
“你不知道我以前做菜很厉害的。”云歌得意道,“长安城的雅厨就是我……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话她好些年没有说过了。她猛然住了口,已经汹涌到红唇白齿间的往事只好生生在那里跳了崖。
午饭之后云歌又在古拉镇的集市上逛了逛,用随身带着的一包胡椒换了一套绿色的毡衣。羌人女子以华毡为美,多在深色的毡衣上绣以纷繁的花样,却少有碧色为底的毡袍。所以当云歌看到这套绿色毡裙时,眼睛骤然一亮。
“一包胡椒换一套衣服,太划算了。”云歌换上衣服,喜滋滋地道。
骥昆托着下巴摇了摇头,“怎么看都像个汉人的小细作,你的发髻要像羌人女子那样编成长辫。你还需要一串色无,就是银线编的珊瑚珠子。那是羌人女子必备之物,祈福用的。”
“刚才你怎么不说。”云歌想起刚才与她jiāo换东西的阿婶颈上是带着这么一串东西,“不过我也没有东西可以拿来换的了。我的包袱都落在南合锦了。”云歌气馁道。
“你的脖子上不是还有一串黑线编的项链吗?我看你把那挂件藏到衣服里边去了。如果是玛瑙翡翠什么的,刚才那个阿婶定是肯换的。”
云歌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她将手慢慢地伸向后颈,指尖在那一截露出的细细的黑线上轻轻滑动。骥昆看到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浮现在云歌的脸上,但是这温柔好像十月的湖水一样浸满了忧伤。
云歌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悲伤已经扫空,然而她的眼神也有些空dòng。她摇了摇头简单道,“这个不换的。”
骥昆默默看了她片刻,转过身去,从背囊里拿出一串东西,递给云歌,“本来要带给我阿姐的,你先带着吧。”
云歌接过来拿在手里瞧了又瞧,这是一串羊脂白的珊瑚珠子,珠子从前到后均匀地由大过渡到小且颗颗饱满,很是雅致,完全不似民俗的饰物,她不由笑起来“你的背囊里这么多好东西啊……你还有一个阿姐?我还以为你娘就你一个孩子呢。”云歌把珠子往头上套下去,却缠在了鬓发上。云歌扯阿扯,扯乱了头发也没有解开来。
“哪个羌人的女子这么笨。”骥昆笑着转到云歌身后,帮她把缠住的头发抽出来,眼睛却不经意地扫向云歌后颈露出的那段黑色的丝绳。他这才发现那是一段用黑色的丝发编成的绳穗。骥昆在云歌的背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云歌又问道,“刚才我用胡椒换衣袍的时候,你和那个阿公在换什么。好像是吃的,偷偷摸摸藏到你的背囊里去了。”
骥昆道,“是锅炕子。带了咱们路上吃的。你这个长安的雅厨是一定看不上这个东西的。不过等到了路上你饿了的时候,也说不定就会吃了。
“你怎么知道我看不上。我要写一本书的,把各地的菜式都记录下来,然后再融合成我自己的菜谱。”
“锅炕子?入你的菜谱?”骥昆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刚才买的锅炕子。云歌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明白了骥昆为什么哈哈大笑。原来这锅炕子是一种不经发酵的面饼,仅以火炉炕熟。由于gān硬敦实,方便保存和长距离携带。真正吃时,以沸水烧软或泡软。如今云歌吃的是gān硬未加水的锅炕子,自然是硌牙难咽。
不过云歌还是品出了这gān硬的锅炕子里还没化开的丝丝醇香,"这锅炕子若以ròu汤化开,ròu香和麦香彼此渗透,难说不是个好汤品。不过ròu汤又不能单以鲜ròu煨制,需得有腊ròu的陈味。东越一代的人家喜用鲜ròu炖火腿,味美无比或可借鉴……"骥昆见云歌沉浸到自己想象的菜谱里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笑容也很简单,刚才的悲伤似乎都扫尽了,不禁微笑了。
身后忽然传来铃鼓笛声,转头看时,却是一队在糙原上流迁的羌族歌舞艺人正在集镇的一隅进行表演。几名身穿彩衣的羌人女子在羌笛的伴奏下,手拿摇鼓在肩头腰际击打摇动,动作风趣活泼。云歌看得有趣,也空手依样学之。一名羌人女舞者瞥见了,随着笛声踏步凑近她,将一只摇鼓放入她手中,扶了扶她的手位,又推了推她的腰肢,随即露出夸赞的微笑来。
云歌随她们舞了好一阵子,才在骥昆的催促下翻上马背向西而去。那羌人歌舞队不久也结束了歌舞表演,向西南行去。才出古拉镇不久,便遇上一队白衣马骑。歌舞队的领队游走汉羌两地多年,见马上之人个个气宇不凡,知道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布衣商队,便领着手下的歌舞艺人避在路旁。不想那领队的白衣男子却纵马上前,拱手问道,“请问你们可是从穿过羌地而来?有没有见到一个孤身绿衣的汉人年轻女子?”
领队摇了摇头,又回身望向自己手下。那些羌族的歌舞艺人也纷纷摇头,“没有见到这么个汉人女子。”
马上的白衣男子面露失望之色。另一名年纪稍轻的白衣男子从后面赶马上来,轻声道,“九月,壶吉分堂刚刚送来公子的鸽信,说他们已出泾河入天水郡,离金城不远了。公子问我们这边有没有云姑娘的下落,如果没有,公子他们就会入金城向赵充国将军求助了。”
九月沮丧地摇了摇头,道,“都是我们行事不周。看来公子不得不求助赵将军了。”
注:[1]鲜海,汉代对青海湖的古称。[2]大斗拔谷是连通青海和河西走廊的古道。霍去病曾率骑兵出大斗拔谷突袭单于王城,将匈奴逐出河西。所以云歌应该从其父那里听到过这个地方。
第十五章 无弋爰剑
云歌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们经过的第几个羌族部落了。勒姐、当阗、封养、卑湳、狐奴……起初她还能记住那些好玩的部落名称,后来就再也记不住了。云歌本也知道虽然同为一族,羌人各个部落间其实非常分散,因此很有些差异。这次穿越中羌腹地才知道,部落间的差异竟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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