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又被带回早上的那个寂静的石屋中。阳光依旧从那个高窗溜进来,沿着窗沿慢慢地移动。傍晚时分,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窗口将她丢入一片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屋门传来一声响动。骥昆被几个举着火把的楼薄人推搡进来。他的衣服有些不整,发髻也有些凌乱,却并不像是受过苦刑的样子,看到云歌立即冲她眨了眨眼睛。
推他进来的几个楼薄人呵斥了一句什么,接着便把云歌和骥昆分别绑在屋中的两根柱子上,背朝着背彼此看不到脸,方离屋而去。
好一会儿,云歌听到骥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天点火的时候吓坏了吧?”
云歌觉得骥昆不可能理解自己彼时心中所想,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去了哪里?”
“他们带我去见了楼薄的老释比。”
“释比?什么是释比?”
“释比是楼薄人通天神的法师的尊称。”骥昆的声音停了停,又道,“就是今日截断了火祭的那个老人……”
“他会处置我们吗?”
“别担心,……”骥昆没有说下去,似乎担心屋外有人偷听一般。云歌会意,便未再追问。
静了一会儿,骥昆忽又问道,“为什么要选那只羊?”
“什么羊?”
“你捉了要用来祭拜碉楼的那只羊,“骥昆的声音中满是好奇,“那只羊已经很老了,为什么还要选它?”
这个问题重要吗?云歌不解,却也老老实实道,“这只羊年纪比较大,ròu应该比较适合炖汤。”
低低的笑声从后边传来,开始还压在骥昆喉咙里,后来好像实在忍不住了笑地整个屋子都震dàng起来
“小声阿。”云歌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低声喊道。
“那只羊是楼薄的殖神,是专门喂gān蕨菜一直养到老死的。”骥昆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被你这个雅厨一眼选中……哈哈哈哈”
“什么殖神?你不是说楼薄的灵物不是羊是虎吗?”
“没错。没错。那只羊虽不是楼薄的图腾,却是楼薄人向先人求问子嗣的羯羊,被称作殖神,由释比骨卜所出,一旦选定便会一直养到死。你选它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它的ròu质适合炖汤……哈哈哈哈……”骥昆依旧大笑不止。
云歌被他笑得又羞又恼,仔细想想也不由笑得一塌糊涂,边笑边道,“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我忘了……怪我……怪我……”
“你以前来过楼薄?”
“嗯。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骥昆的笑声渐渐沉落下来,“这样多好,云歌,你该多笑一笑。楼薄的女人们都喜欢你呢。”
云歌忽然想起白日里的火祭前的qíng形来,不觉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些楼薄的女人,她们喊的是什么?”
“神宽恕。”骥昆道,“她们在祈求神,让你获得宽恕。”
云歌没说什么,却在黑暗里感激地笑了一下。
月光从那个高窗悠悠地溜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地上。他们看不到彼此,却都能看到那片月光。
“又是满月。”骥昆道。
云歌也道,“月光真是清亮呢。”
“这次是没法敬拜碉楼了。下次我们备好祭祀的羊再来。”
下次?云歌觉得骥昆对他们目前的境地太过乐观了。即使那老释比不愿为难他们,楼薄的头人牟西却未必都会放过他们。不过云歌并未将所想说出口,只淡淡“嗯”了一声。一阵倦意涌上来,她沉沉落入梦境中去。那些白日里未燃的火焰在她的梦里点燃了——马儿在四处飘散的火焰中狂奔而去,她漠然地看着马儿载着那个频频回头的人渐渐远去。那个人的眼中尽是不信的神色,好似在竭力向她说着什么,然而她怎么也听不清楚。座下的马儿忽然狂躁地跳动起来,云歌努力抓紧缰绳,却还是被受惊的马儿掀下马背,坠地而去……
“醒一醒,云歌,醒一醒。不要出声……”云歌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骥昆正在摇她的肩。月光已经比方才暗淡了许多,隐约看得清骥昆的头发已经重新整扎过了,那把西域jīng钢的长刀也重又挂在腰间了。云歌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已不再被缚。
“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逃走。”
“哦……”
骥昆见她依然有些迷糊,摇摇头推着她向门口走去。两人一径出了那石屋,又踏上石屋间的寨道。月亮已经开始西沉,夜色黑得浓墨一般。
“怎么?……”云歌有些糊涂。
骥昆把手付在云歌的嘴上,低低道,“不要说话,离开之后再跟你解释。”
在那迂曲的寨道上行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走出了楼薄的石屋寨。云歌有些醒了,思忖着来时留在林子里的马怕是已经被人劫走了。谁知才入了那片林地,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匹马站在一棵树下。看见他们走近,骥昆的黑鬃马躁动地踏起前蹄,仰头嘶鸣。骥昆连忙一跃上前捉住缰绳,又把头靠在马头上嘴里发出“诺诺”之声。黑鬃马安静下来。云歌的浩门马却在黑暗里默默看着她。两个人各自翻身上了马背。
“云歌,你还行吗?”
“嗯……我醒了。”
“能骑马吗?”
“能。”
“别从马上跌下来啊。”
“你才从马上跌下来呢。”
骥昆的笑声从暗夜中低低传来。两匹马藉着夜色向前飞驰而去。
虽然身后没有追兵,他们并不敢大意,一直加鞭向西。跑着跑着,天边渐渐泛出绯红之色。骥昆猛然收住缰绳,拨转马头,朝向东方。云歌也随他掉转了马头。
就在辽远的地平线上,一团异彩的红光正藏在流云之后淳淳酝酿,然后仿佛只是一道光波的流转,那红日跃出了流云的遮挡,霎那间金光万丈。身旁的骥昆忽然长啸起来。那是羌人在猎获了野shòu或是打了胜仗之后特有的一种啸声,抑扬顿挫却又嘹亮粗犷。回忆从云歌的心里慢慢地溢出来,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打湿她的眼睛,却沸腾了她的血液。云歌张开嘴也学着骥昆的样子长啸起来。
第十八章 摩滇
“楼薄?”孟珏猛然转过身来,眼中尽是不信的神色,“她在中羌?”
一个劲衣长靴,身着软甲的男子拱手道,“是我们在那里的细作刚刚送来的鹰信。赵将军让我火速来告诉孟公子。”
“确定是她吗?”
“据鹰信所述,八九不离十。云姑娘不小心触犯了楼薄的殖神,险些被楼薄的头人火祭……”
孟珏疾步上前,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是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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