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阿竹点头,想想又道,”公主也见过我,虽是几年之前,或许不会忘记。”
“好。”
两人又在林中观望了一阵子,趁巡哨更替的间隙,籍着夜色溜入营地中,向着营地的西南角而去。
还未走近便看见几顶秀美的白色毡帐,其中一个略大,顶部还垂着白色的流苏和绣带。帐外立着持刀的羌人武士,还有一个头领模样的带着几个人在帐外逡巡往来。阿竹和云歌见状忙悄悄绕行到那白色毡帐的侧面,又在黑暗中俯身趴在帐边。夜露已重,一时将两人的衣服都打湿了。
羌人的毡帐底部有一圈围毡,夏日敞开通风,冬日紧闭保暖。已是暮chūn,夜风轻暖,这底部的围毡便系得松松的。云歌用匕首挑开一处围毡,帐内的火光泄出来。她忙把眼睛凑近dòng口,却见那dòng口不知被什么堵去了大半,只能听到帐内的人语声。
正有个声音隔着毡帐向内禀报,“侯爷,厨帐刚传过话来,说咂酒已经备好了。会在天亮前送到各帐中。”云歌心道,这杨玉先归了汉,又反了汉,却又让下人以汉封的爵位相称,真真是个矛盾的人物呢。
男子低沉的声音向帐外应了句什么,转而对着帐内带着歉意道,“汉人已入龙支。大战在即,不得不一切从简。希望公主包涵。待我凯旋之日,再与公主行昆仑大典。”
帐内一个沉静低婉的声音答道,“父王送我过来想必是一厢qíng愿,侯爷其实不必为难,将我送回便可。”
“不,并非如此。”那男子声音一缓,柔qíng款款道,“公主知道,杨玉倾慕公主已久。”
然而他得到的答复异常坚决而迅速,“丽史已说过,此心已有所属,今生再难托付他人。”
云歌禁不住趴在糙地上捂着嘴偷笑起来——骄傲的三哥哟,若是听到这句话,那一贯坚冷如冰的骄矜只怕也要融化了吧。
帐中沉默许久,又听那男子关切中带着威严的声音道,“公主早些休息吧,明日婚宴虽简,我的帐部却还是会闹一天的。”而后便有男子的靴踏之声向着帐口而去。
丽史忽然道,“侯爷可曾想过,这次先零起事是为人利用?
那男子的靴声蓦然停在帐口。
丽史又道,”侯爷可还记得我在烧当部落时,曾对侯爷说的话……”
云歌听得云山雾罩,便竭力将耳朵向那围毡的fèng隙凑得更近些。谁知她的衣袖一拂竟带翻了放在一旁的铜壶,铜壶一歪与那盛着糌粑的铜盘相碰,发出了叮当轻响。黑暗里忽然传来刀铁出鞘的锐响,同时有人大喝道,“谁在那里?”
想不到杨玉营地的巡哨竟如此警敏,阿竹的手已经摸向缠在腰间的长鞭。云歌的脑子却快速转动起来——不,还未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若是开打,她和阿竹逃脱是没有问题,杨玉却会加qiáng守备,不仅她们救不出丽史,只怕三哥来时也会难上加难。想到丽史方才那斩钉截铁回复,云歌的心里暖暖的。她迅速用手压住阿竹的长鞭,同时大声道,“哎哟,这里也太黑了,摔得痛死我了。”
一片火光忽至,豁然照亮了毡帐外的这一角。手举火把的巡哨羌人,看到一个绿衣的女子正趴在地上揉后腰,另一个褐色衣衫的女子正在拾起一个歪倒的铜壶,又把滚了一地的糌粑一个个捡回来。
“我们来给公主和侯爷送吃的。”云歌哭丧着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谁知这里太黑,生生把我摔了个大跟头。”
举着火把的羌人将信将疑,“你们是厨帐的?”他举着火把绕着云歌和阿竹转了两圈,“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又指指阿竹,“怎么还遮着脸。”
“这位姐姐脸上生疮,怕脸上的恶疾冒犯侯爷所以纱遮面。”云歌急中生智,见那个羌人仍旧面带狐疑之色,忙又道,“我们是公主带来的侍女,所以你们不认得。”巡哨的羌人听罢态度恭敬了一些,摆了摆手道,“那就快去换了浆酪和糌粑,再送来吧。”云歌正要舒口气,帐口的一个侍卫却似自帐中得了什么令,走过来道,“公主听说她带来的侍女跌了跤,要她们到帐中歇息。”
云歌踌躇了一瞬——众目睽睽之下,贸然进帐对峙,一句不慎极易露出马脚。那个侍卫见她磨磨蹭蹭不肯移步,眼中疑色又起,挥手招呼几个人推推搡搡把云歌和阿竹带进了丽史的毡帐中。
云歌踉跄入帐,还没站定就看见一个身着皮甲的魁伟男子,垂手立在帐中华美的毡毯之上。玄色纹绣的衣袍束在护心的虎纹皮甲之内,头发却束成汉人的样式,颇为jīnggān威武。云歌明白这便是杨玉,忙右手扶肩向杨玉行了个羌礼。阿竹也随云歌行了个礼。
杨玉威严的眼睛扫过两人,眼睛在阿竹的面纱上停留了片刻,道,“去跟公主请安吧。”
云歌和阿竹只好硬着头皮向毡帐深处走去。来塞章的路上,她们俩对这位擒获了三哥自由之心的公主几乎是望穿秋水,此刻却双眸躲闪不敢抬眼一望,生怕一眼看错或是一句失言便会露出破绽。
正想着,丽史身旁的一个侍女忽然道,“咦,公主来时,怎么没见过这两个人……”
云歌的心骤然提到了喉口,背后亦传来一片摸探兵器的轻响。
“跖库儿可好?”一个低婉的声音忽然轻轻问道。
云歌抬头,看到一对褐金色的凤目正望向自己,长长的睫毛如同一片轻云投影在清瘦的脸颊上。云歌一怔,这眉眼怎么有几分似曾相识。
“跖库儿可好?”这一次丽史微微向她笑了一下。
云歌被问得莫名其妙,却道,“好。好。”
丽史转向杨玉道,“是跖库儿送来的丫头,想是我父王有话jiāo代。”
一旁的阿竹闻言忙道,“尤非大王让我们送这个来给公主。”阿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只驼鹿角制的扳指。丽史的眼睛淡淡扫过阿竹的面纱,一边接过扳指,一边随意问道,”你的面疮可好些了?”
阿竹忙道,“多谢公主挂念,已经好多了。”
“是当年阿妈又留给我的东西。这次走得急,竟然忘了。”丽史将那扳指无比珍爱地团在掌心,又轻轻送到唇尖停在那里。
云歌认出这扳指是三哥引弓用的摧决。看丽史这般珍爱,云歌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未来的嫂嫂。丽史却忽然抬目望向云歌,眼中微有迷惑之色。云歌忙冲她笑笑,骄傲寡言的三哥不知是否提过她这个小妹。可即使提过,此时此境,丽史又如何知道眼前这个绿衣的女子便是云歌呢。丽史的眼睛却移到云歌颈上,若有所思。
“东西既已带到,两个侍女也无大碍,就退下吧,”杨玉吩咐道,“jiāo拜大典也没有几个时辰了,公主也该梳洗入妆了。”
丽史却起身握住云歌的手,“侯爷不知,她们是跖库儿的侍女,原就与我要好。今夜我不需要别人服侍,只留她们在帐中。”丽史一边说一边打量起云歌。云歌便也就着帐内的火光打量着丽史。哥哥果然好眼力。云歌见过不少美女,明艳不可方物的上官兰,闭月羞花的霍成君,风姿卓越的格哲,明灿如花的阿丽雅……但是丽史很不相同,琥珀般的明净深邃的眸子,羌人特有的清瘦的鼻线和脸颊,淡淡一抹水色的薄唇,侧目间都有一种让人屏息的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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