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和南门都有杨玉的斥侯和骑兵出没,唯有北门有官道通往金城和令居,是城中此时唯一可以出逃的城门。然而北门通粮道,也时而会受到羌人散骑的袭扰。赵将军也绝不可能让城中居民如此出城而去。而守城的兵士和惊惶的居民间如果起了冲突,局势会如伏天的枯木一般,一个火星烧成一片林火。
云歌想出言安抚身边的百姓,冲在前面的人却已经和守城的兵士争执起来,兵器擦碰声也霍霍响起。女人们向北门方向望去,喊说,“官兵动手了。官兵动手了“。一下子就将她的声音淹没了。云歌一时心急如焚——这场不应时的山火,若真的烧起来可是两败俱伤。
军马密集的啼声很快笼罩了街面。驰马的军吏手握长戟,沿着街道两侧快速地封锁了人群。那些原本叫嚷的妇女们都住了声,惶惶地搂紧了自家的孩子。
汉军骑兵的阵形也开始收拢,汇列成三排挡在人群前边。高耸的北城门霎时被隔得密不透风。人群减缓了移动,却个个眦目不语,街面笼在一片骇人的寂静中。
一名玄甲赤衣的盛年将领带着两名副将,驰马出现在铜墙铁壁的骑兵前,高声道,“龙支北城门战时封闭,恕不能让诸位乡亲父老通过。”云歌皱了皱眉,认出这正是先前与孟珏在医书斋中说话的那个声音。
“留在城里必死于瘟疫。不如冲出去还有一条生路。”人群中有人喊道。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人群发出低低的附和声。
那将领将手中的戟横于马上,又提高声音道,“有擅闯北门者,斩!有再妖言惑众者,斩!“
冲在前面的居民,竖起手中的铁器与马骑推搡起来。后边的男女老少也相继向前推去。云歌被动dàng的人群冲得东倒西歪,心下却极为震撼——想不到百姓对瘟疫的恐惧竟使他们连官军的死令都不畏了。
那盛年将领面无半分犹豫之色,在马背上将眉毛一拧,提着戟向人群压过去。两侧的汉军骑兵也纷纷拔出了佩刀。
“中郎将且慢……中郎将且慢……“是宁管事的声音。云歌回头,看见宁管事正驾着一辆轺车奋力向这边而来。城中百姓认得他是云糙堂的人,纷纷闪避让出一条通路。宁管事一路穿过人群,不断向两旁的百姓点头示谢。到了那将领马前,他下了马车拱手道,“中郎将息怒。中郎将息怒。灾民无知,一时莽撞。不知可否给云糙堂一个面子,代朝廷施些饭食药品,以昭示我大汉朝的浩浩天恩。”
那将领的眼中闪过思忖之色,“难得云糙堂能如此深明大义,”他又转向人群道,“以后再有私言出城者,休怪赵卬不客气。”
宁管事忙大声道,“大家快谢过中郎将。谢过中郎将。”
附和者寥寥,宁管事又高声道,“明日清晨,云糙堂开堂施粥济药。明日清晨,云糙堂开堂施粥济药。“
有人悟出了宁管事话里的话,“云糙堂要施药了,瘟疫是不是得治了?”
“云糙堂要施药了,瘟疫得治了。”这话在人群中如涟漪般散dàng开去,街面上紧绷的气氛霎时就淡了几分。一些百姓开始挤向宁管事的方向,纷纷喊道,“多谢云糙堂主,多谢宁管事。”
眼见着赵卬脸上有了几分不悦,宁管事挥了一把马鞭,又将那轺车赶起来,“大家散了吧,散了吧……明日早晨……明日早晨……”他的车在人群中左转右绕,冲散了人群,连那骑兵封锁的阵型也乱了。人群开始散去,街面上一片七零八落。云歌悬着的心沉落下去,也随着人群往回走。
一辆锦篷的辎车候在街角处,恰将刚才街面上的一切都收入帘后。云歌走过那辎车旁,正低头想着宁管事的许诺,车上忽有个清朗的声音道,“云大夫留步。”
错愕间,辎车的锦帘已经掀开了,一个倜傥的身影在车内笑望着他。云歌撇开头,想绕过那辎车。车内人却道,“有人在我的手卷里画了三副画,我才有胆子让宁管事许诺明晨施药。可是那个人却迟迟不来解释那画的意思。”
云歌忍不住停脚道,“那不是画,是我设计的薰阁……”
“原来如此……不过薰阁又是什么?”
云歌觉得上了当,瘪着嘴又向前走去。
孟珏的声音忽然微微有些严厉,“行医之人怎么能半途舍病人而去。师父若知你如此,必然会痛心不已……”
云歌语塞了一瞬,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又何曾是缘于悬壶济世之心,还不是为了你的生意开拓商线。对你身边的女子,你也不过是利用而已……以前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云歌一吐胸中的憋闷,说完了心中又有些惴惴。
孟珏怔住,慢慢道,“所以三月说见你在廊子上呆了一会儿,才顾自走了。”他的眼中神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微笑如chūn风一般,“我说过你若有疑问,径直来问我,好过你这样偷偷摸摸地打探……你……还听到什么?……”
云歌气鼓鼓地向一旁望去,“我没有打探,只不过偶然听到。”
“我问你还听到什么。”
云歌思量孟珏与那人也许说到了什么军中机密,忙道,“多的也没了。我听到你说要开拓中羌商道通达西域,又听你说对身边之人并无‘谵念’,便气得出来了。”
孟珏察言观色,眼中隐着的一丝紧张渐渐散去。末了,想想云歌的话,明白了她说的身边之人指的是谁,脸上的笑意却不易察觉地深了,“有人说过她做大夫,比我只好不差,望能躬行之。”
云歌屏气咬住下嘴唇。
孟珏探出车外,对云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云大夫请。”
云歌犹豫了一瞬,板着脸上了车,坐定了,又想起先前的话,“薰阁就是……”
孟珏淡淡笑道,“不急,回到云糙堂,你再依图告诉我。”
车内静下来,只听到车辕的吱扭声。云歌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她摊开手掌,一直绷紧的心也松懈下来。可记忆也顺着脚往回溜。模模糊糊的晃动间,好似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许姐姐刚怀上奭儿,她们才逃离了歹人的绑架,大家一同坐在车中,车外这么纷乱,是大哥的江湖朋友正道别而去。她恍惚地将头凑近窗户,想把过去看得再真切些。却看到士兵正押着一个人走过车旁,那人不经意将头转过来,正朝向辎车的窗户,云歌一惊——原来正是刚才那个小厮。云歌缩身回靠在车壁上,轻喘着——哪里还有许姐姐,也再没了病已大哥……这是神爵元年了。
“他是云糙堂中的小厮瑞芸,长安cha在我这里的眼线。”身旁孟珏轻轻道,“堂中会在合适的时间出面将他保出,你若在云糙堂再见到他,不要显得太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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