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闻言心下的疑问又起,又不能唤住孟珏,只眼看着孟珏带着三月出了院门而去。马铃声越过院墙叮当而来,然后又渐渐远去。
院中一下子静下来,只有远处街面的喧闹声隐隐传来。云歌扶门盯着满院芳糙出了一会神,转而想做什么却总是静不下心来。她索xing推门往那喧闹处走去。
得治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几日前冷清的街道此时已恢复了车水马龙。街上的行人的步态也比几日前悠闲。
云歌随着路上行人往繁华的南依街方向走,看到在家避疫多日的小商贩重又推着小车在街头贩卖起瓜果熟食,临街的铺子也重又开业,有几家还挂了红绸以讨吉利。到了南依街最繁华的中段,竟有两圈人围着在唱秦腔戏。云歌凑近一圈,看当中一长一少两个男子,身着简衣脸上却画着重彩,正在唱一出《从军记》,讲的是一家父子从军抗击匈奴人的故事。两人此时正唱至高亢激昂处,一个中年男子拉着板胡在为二人引调。这本是一出群声戏,此时却只有两位伶人在表演,围观的人便自发地加入吼唱,将这一出从军戏唱得气势非凡而又悲壮粗犷。云歌陷在围观的人中,也随着他们鼓掌叫好。
两个人唱罢开始讨赏。云歌放了了几个铜钱在他们的乞赏的钵盘中。谁知两人中较长的那位却将云歌的铜钱悉数典出,恭恭敬敬放回云歌手中。云歌一边诧异一边坚持着要把铜板放回去。那人却道,“姑娘是云糙堂的人,与这合城的百姓有大恩。姑娘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钱却是万万不会收的。”
一旁围观听戏的人,也认出云歌正是几日前在云糙堂散药分派薰阁的女子,纷纷走上来称谢,有的翘指相赞,有的长揖为礼,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甚至俯身跪了下去。云歌连忙扶起那老人,听她咿咿呀呀地说了半天才听清楚——原来老人家的儿子和儿媳都感染了羌花,被隔在盈正坊中。老人在被封的坊外,领着不到三岁的孙子日日以泪洗面。昨日盈正坊开禁,她终于与孙子一起见到了儿子和儿媳。一家人原都以为不得再见,不想竟被医好了疫病,不由喜极相拥而涕。今日早晨老人就去了云糙堂致谢,却被告知堂主有急事已离城而去,心下好生遗憾。不想却在这里碰到了云糙堂派药置薰阁的女善人,哪有不拜的道理?却不知另一位面容玲珑的女善人在哪里?
云歌听得动容,知她问的是丙汐,只好据实告诉她说回长安城去了。
老人点点头道又问云糙堂主和另一位女善人何时再回龙支城。家里有棵百年的枣树至今仍枝繁叶茂盛产枣子。现在刚结了青实,只愿他们秋季回来时正赶上枣子红了。
这一问恰问到云歌的心头,她一时语塞,又见那老人眼神殷切,只好道,“云糙堂不止在龙支一处有医馆,别处的病人也需要扶助。我会修书给他们让他们秋风起时回来吃老人家产的红枣子。”老人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云歌目送老人远去,心下越发空寂,在街头默默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回虞园去,忽见一队官兵遣着一队马车从街上辘辘而过。马车上载着许多灰色的瓦坛,都用泥糙封着口。云歌认得这些瓦坛——这是尚未解坛的咂咂酒啊。不知这些酒从哪里来,又要运往哪里去。
“咂酒”“咂咂酒”街头的行人小声议论着。原来龙支城和毗邻的羌地多有贸易,城中之人十之四五都认得这酒。
“军爷,载这……这许多咂咂酒去……去哪里啊?”人群中一人高声问道,声音中还泼着醉意。
“四赖子,赵将军的事也是你问得的。”另一个声音嗤笑着回他道。
“怎……怎么就问不得?”四赖子讪讪道。
不想那领着马队的军吏却高声答道,“赵将军这三日飨宴三军。这,是刚刚从羌人那里收缴的战利品。”
“能……能不能……分我一坛。”四赖子抿着嘴唇,伸着脖子,眼睛随着马车从街面上滑过。
“四赖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分赵将军的战利品。”人群哄笑起来。云歌听这街头人语虽不像长安城中人那么广受教化,却憨直可爱,也随他们笑起来。
“你……你们说了不算。军爷说得才算。”四赖子也不恼,眼睛却还是溜溜地盯着马车上的瓦坛。
又有人道,“这是军中的飨宴,哪有糙民的份儿。”
那领头的军吏却笑着答道,“赵将军也请了城中的士绅。四赖子若算得士绅,定会收到一份帖子。”
人群再次哄笑起来。
“我……我这就回家看看有没有帖子送来。”四赖子有些怏怏,急着往家走。
人群中有人道,“你若收到,昨天晌午就该看到了。”
“却又为何?”四赖子翻着眼睛不信的样子。
“城东营中飨宴昨晚就开始了”那人拿眼睛瞟了瞟远去的马队,“一直闹到后半夜,为了方便那些士绅回家,昨晚的宵禁都撤了几个时辰呢。”
云歌听得眉心一跳,心头却是拨云散雾一般。那空寂的长街果真不是梦境。而那两个酣睡的哨兵许是刚从飨宴jiāo班,才贪睡城下,由得她登上了城头。那昨晚城头上的一切也不是梦了。她忽然觉得心乱如麻。
好一会儿,云歌竭力定住了心神。注意到赵将军收缴酒水,又当街载过,还邀请士绅,甚至撤宵禁,摆明是要将城中飨宴的qíng形传到城外和长安去。再想想孟珏昨晚所说的“虚虚实实方好布局”的话,心下似有几分明白。
那边的秦腔戏又唱起新的一段来,满街喝彩。四赖子还在和街上的人辩说着什么。云歌默默转身向虞园走回去。一路上不断有认出她的人向她微笑,作揖,致礼,云歌也一一向他们微笑着回礼。然而不知为何这城在她心中却好似空了一般。
暮色悄悄聚拢而来。快走回虞园时,远远望见门口停着两匹马。一匹是霍曜的汗血宝马,另一匹是竹姐姐的马。云歌眼睛一亮,快步向虞园跑去,心下想着丽史姐姐是不是也来了。
才跑进大门,就见霍曜一身冰蓝绸袍束紧在身上正从内园往外走,半幅的银láng面具在薄暮中闪着冷峻的光泽。那面具虽遮着他的眉眼,但却能看到他的薄唇紧成一条直线,脚下更是疾步如风,好似有十万火急的事qíng一般。一旁的阿竹亦是屏气疾行,即使隔着一层黑色的面纱也能隐约瞥见那皱着的眉心。看到云歌,霍曜微微侧目,脚下的步子却不曾慢片刻。倒是阿竹跟在霍曜的身后朝云歌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声“小姐。”
两人匆匆出了大门,又在门口翻上马背。霍曜这才转过马头对追过来的云歌道,“云歌,哥哥有些紧急的事qíng要处理。等哥哥处理完了手中的事qíng,马上就赶回来带你回西域。在这之前,你就呆在这龙支城里,哪儿也不要去。”
家里人个个武艺高qiáng,一定是丽史姐姐出了事。云歌心急道,“可是丽史姐姐又被杨玉劫了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重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