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那张酷似千乘熄烽的儒雅面庞更加温和了,几乎是用商量和祈求的语气道:“听话,药是一定要吃的。”
女人回头看着他,抿了抿唇,道:“我没打算再吃药了,我身上的芈氏血脉那样多,也就活到这几年,吃药也没用。”
那样淡漠地诉说自己的生死,好像从来不曾将它放在心上。
“那我怎么办?熄烽怎么办?你所说的一家人的天伦之乐,就是抛下我们自己病死吗?”男人激动地说道,抓起女人的手,将她带入怀中,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龙脑香,他生生克制了心底深处的bàonüè。
“千乘不伤,”女人看着他,嘴角却是麻木的冷笑,缓缓道:“我对你和熄烽,并没有什么留恋,对这世间,也没什么留恋,那个天伦之乐的笑话,你就不要再理会了。”
“芈麟!你就这么恨我?”千乘不伤低吼着,声音里带着沙哑和压抑的怒火。
芈麟用手抚上千乘不伤的脸颊,看着自己从前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张脸,看着这个从前恨不得将心剖出来赠予的男人,她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那样的爱恨,最终就一笔勾销了?
千乘不伤享受着芈麟的抚摸,瞬间沉静下来。
“为什么当时要放弃我,如果你和我一同死在二十岁那年,那该多好,我就能爱你一辈子了……”芈麟眼底泛着泪光,呢喃着:“你太狠心了……”
千乘不伤身体微微颤动着,道:“是我的错,不是为我,为了熄烽,活着好不好?”
“他就是第二个你,一模一样。”
千乘不伤紧紧抱着芈麟,他的小妾,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却只能抱着,他知道,自己本来是不配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和芈麟都不知道的是,离梳妆台不远的窗边,另一个巨大的身影靠在墙边,将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夕阳的余晖里,千乘熄烽笑得格外苦涩。
他的父母,就是这样无qíng,为着自己的恩怨来折磨他,他是尊贵的千乘世子,却也如同乞丐巷里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得不在所有族人假意的爱重实则猜忌与防备下长大。
麟姨娘口口声声说恨父亲,所以连带着恨自己的亲生儿子熄烽,只因为这父子两个无比相似,仿佛双生兄弟。
但熄烽知道他和千乘不伤是不同的,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女人,也不会为了谁而牺牲她,他的每一样东西,永远都不允许被玷污!
攥紧了手里云铎为麟姨娘开的药,熄烽默默地离开了,无声无息,像从未来过一般。
在长浥的中央,巍峨的皇城之中,一场不期的相遇悄悄到来,赫连呼云带着衣着华丽的侍从走过人烟寂寥的长廊,迎面遇上了高冠玉带的七洛相洛亲王神无执,只是几个闪神之间,他就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神无执的确高贵俊艳,和从前那温驯的气质毫不相似,但呼云还是认出了他——神无心的贴身内侍,云豆。
呼云只觉得脑海中有无数的谜团,解不开,却又有痕迹可循。
神无执却坦率地拱手道:“又见面了,宛平大君。”
呼云直直地看着神无执,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宛平大君不记得本王了?”神无执的笑都是yīn鸷的,却带着勾人的魅惑,让人不自觉地沉沦进去,“上次相见,还是在元帝大婚之前,三姐在大战阵上夺魁,我也随侍阵前,就连大君的血袋,都是我收下的。”
神无执这样说,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从前是神无心内侍的身份,让呼云猜测着,或许云豆那个身份才是假的,神无执只是跟着神无心赶赴大幽,又怕引起怀疑,所以才扮作内侍。
这才能解释为何神无心死后是神无执继承她的军队,可见传闻中神无执是神无心的胞弟这件事,恐怕也有几分真了。
何况这二人的那份yīn郁狷介,都是如出一辙的。
“呼云不敢,只是惊讶能在南燕再次遇见相洛亲王,永贞之变实在风云诡谲,呼云眼拙,居然当时没能看出亲王的真实身份。”呼云微笑着道。
神无执心中冷笑,暗道自己那时确实只是个内侍,赫连呼云并没有看错。却还是回道:“宛平大君过谦了。”
便侧身准备为赫连呼云让路。
呼云见他身边只带了两个内侍,还都是南燕宫中的人,自己的人一个也没带,心中略有疑惑,却也知道这位新出现的七洛王爷来到南燕必定也有其目的,当下不便多说,只是心中暗暗记下。
直到呼云带着人走远了,神无执才继续往前走,穿过回廊,穿过广场,走过太湖和御花园,终于到了宫中杂耍班子排练的地方。
戏台上,七洛的戏班子还在排演那处打虎记,一人一虎斗得不亦乐乎,而这一次,却是老虎占了上风,将那猎虎者bī得上蹿下跳。
神无执一面看一面抚摸着腰间的黑色玉佩,玉佩上传来的浅淡热量温暖了他的手心,好像那个人的体温一样,给苦寒的他带来为数不多的一点热度。
那个人曾经对着谁都冷漠而又高高在上,直到在那个山沟,那只老虎,那个骑在虎背上美丽妖艳宛若诗经中所说的山鬼的男人出现,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是哀求着那个男人……
后来他们一起逃离了蠕蠕,那时候神无执想的居然是,什么时候她也能为了自己这样大哭一场?
事实上,神无心不会爱人,就像那时她爱鬼该,表达方式却是杀了他最爱的圣女,连带着那个女人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
可是就算这样,鬼该也舍不得杀她。
七洛杂耍里原本就有一出打虎记,神无执将其改动几处,几乎就将当时的故事完全还原了,甚至于当他发现南燕的长公主季玉妲钟爱这出戏之后,自己混进杂耍班子为她表演。
不过是他众多恶趣味之一罢了,他喜欢模仿神无心,好像这样就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了一样。
他无数次地想要回到那年,神无心还只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只是天街里一个卑贱的小倌——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段,唯一的好的一段,却只能以博人一笑的方式来重温……
可是那天,燕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阵莫名的心慌,他竟然做错了动作,让那猎虎者一刀砍了下来,幸好腹部绑了血袋挡住了刀势,不然倒真的可能出事。
究竟是什么,让他那天那样失控,以至于心都漏节了几拍?
神无执暂时想不通原因,但他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瞎想,即将到来的婚宴,尔朱和赫连的结合之夜,guī缩的千乘家必定会有所行动,燕氏两代帝王都表现出了对千乘家次子熄烽的格外恩宠,又有传闻说千乘和尔朱会在那夜各自献上自家女子入宫……这般纷繁的形势下,他这个外来者,究竟要怎样才能分一杯羹呢?
像神无心一样,像神无真一样,当年的她们几乎是被流放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把两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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