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碧涛苑外,苑门紧闭, 唯门内有小娘子们呓呓笑语,绯服儿郎们个个年纪不大,听着便很有些热血上头。
“新妇子, 催出来!”
“新妇子, 催出来!”
他们齐齐作吼, 其声不绝,声震屋宇, 扑棱棱一群鸟儿被这声làng唬得乱窜。
门里面的小娘子们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段艿咯咯笑道:“阿蛮这亲结得热闹。”
谢七娘颔首,嘴角隐含笑意:“是极。”
苏玉瑶素来是个古灵jīng怪的xing子,更何况今日是阿蛮姐姐出门日子, 本就不舍,此时更起了作弄心思,要求门外威武侯不得借助外力,在一炷香内连作十首催妆诗, 否则大门催不开。
绯服儿郎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这等人,多是承了祖荫,要说一哄而上打个群架,那是半点都没问题,要说到作诗……大概只能重新投胎再来修这本事了。孰料素来在文治这一块不显山露水的威武侯竟不假思索地一首首催妆诗作了起来,气都不待搁的,一连作了二十首,且首首都qíng真意切,将这“催”字研磨得格外切切。
苏令蛮在东厢房内端坐,听着外边热闹,忍不住会心一笑。
饶是苏玉瑶再三为难,亦被杨廷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碧涛苑的门很快便被敲开了,莫旌与林木一人一身暗朱长袍,对着院内人分发银luǒ子、金luǒ子,到得这,杨廷反倒不急了,众傧相们又嚷:
“新妇子,出门来!”
“新妇子,出门来!”
苏令蛮被催得脸热,吴氏递了“透额罗”过来,这四四方方的面纱周围缀着一圈细碎的宝石,吴氏一边帮她带上,一边红了眼眶:“我家阿囝,也要出嫁啦。”她叹了口气,透额罗下,那双眼被细碎的宝石衬得更流光溢彩。
外面催门愈盛,吴氏敛了敛不舍的心思,将玛瑙嵌丝铜靶扇递给阿蛮,待见她一张脸遮得严实,才搀了人出门。
杨廷见她出门,凤眸微动,方才还稍显冷清疏离的郎君登时跟换了个人似的,众傧相立时哄然大笑,苏令蛮被这笑弄得无措,奈何眼前一片蒙蒙,只眼角的余光能见四周攒动的红,苏玉瑶过来,与吴氏一人一边领着她去了花厅。
蓼氏与鄂国公居左右,老夫人正中,苏令蛮与杨廷一人一边跪下,且听诫训,一番语重心长地嘱托后,杨廷垂了脑袋:“岳父、岳父放心,清微必不负所托。”
再一拜。
蓼氏一连道了好几声“好”字,揩了揩眼泪:“且去。”
她与阿蛮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早处出了qíng谊,此时见她出门子,不免生出不舍之意,奈何女人总有这一遭,或早或晚,她再不舍,也不会去做那耽搁人傻事。
苏令蛮如今是鄂国公嫡脉之人,自然是由苏文湛领到国公府外,上幰车时,杨廷绕车三匝,而后仪仗队驶。
十里红妆,浩浩汤汤地过了朱雀大街,到巷尾,竟还有连绵之势,百姓围观雀跃,见此不由瞠目结舌。
“鄂国公府如此豪富?一个过继来的小娘子竟也出得起如此陪嫁?”
有知qíng人见过那日过小文定时的场景,一笑:“哪里是鄂国公豪富?明明是威武侯疼人,未过门,便先将大半个侯府给赔过去了。”
“原来如此,新妇子好福气。”
沿街有小妇人生出艳羡,但见高头大马上,新郎官面貌俊逸不凡,一身红衣更衬得英姿勃发,顾盼神飞,不由道:“不知新妇子何许人也,可配得上这般俊才?”
“苏二娘子可是白鹭书院两届的中元魁首,传闻乃九天玄女临世,自然是般配的。”
“……如此。”
行至半途,仪仗队便停了。
苏令蛮知道,必是赖子障车,来讨些银钱。
杨廷拉马停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黑脸,作为胜出一方,难免生出些志得意满之态,他一哂:
“楚世子何意?”
原来镇国公世子,并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全都充作“赖子”,将幰车阻在半途,楚方喧沉默地看着他,这沉默仿佛感染了周围所有人,杨廷敛容再问:
“世子意yù为何?”
楚方喧定了定神:“楚某……不过是来送嫁。”
他神色伤感,又添唏嘘,顿了顿又道:“侯爷既得偿所愿,万望日后切莫做那负心薄幸的狗辈,楚某这刀——可是屠狗刀。”
杨廷眉眼未抬,只眉梢透出一缕不悦,不过到底是手下败将,秉着不痛打落水狗的一丝怜悯心,威武侯难得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
“不会有这一日。”
楚方喧朝身前的车队深深看了一眼,继而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徒留下另外几个傻眼的少年郎君。
原来他们都是在不同场合见过苏二娘之人,惊鸿一瞥之下,不由将其奉为天人,不料佳人早已定下婚约,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在此时搅和搅和,一撒心上人被抢走的愤懑。
如今最大的倚仗被威武侯三言两句劝退,再被那冷若冰霜的目光一激,哪还敢作他想,只喏喏道了几句切切之语,“好好待新妇子”云云,便灰溜溜地去了。
“起!”
一波三折,接连碰上好几拨这等人物,莫旌在旁眼见郎君的俊脸越来越臭,生怕他一鞭子将这些“主母的倾慕者”抽走,正yù提醒,却又见郎君长出一口气,朝身后的车架看了一眼,脸色又奇迹般变好看了,一扯马辔,打马而行。
仪仗队再起。
长安城的权贵区离得不算太远,鄂国公府与威武侯府相隔不过六个坊,便这般溜溜达达绕着主城转一圈,晒一晒嫁妆,再至侯府门前,吉时还未过,长长的红毡毯一路从侯府门前铺入厅堂。
苏令蛮下了车架,踩着红毡毯一路被杨廷一路小心牵着,引入了正厅。
厅内早已高朋满座,杨宰辅权倾朝野,唯一的儿郎成亲,没人敢不赏脸,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一品二品比比皆是,此时正觥筹jiāo错,应酬相合。
苏令蛮耳边还能听到麇谷居士并几个师兄师姐逗闷的声音,紧张了一路的心立时便松了下来。
这一松懈,便发觉相牵的手汗津津的,杨廷攥得她有点疼。苏令蛮缩了缩,没料又被捉紧了,杨廷紧捉着她不放,生怕她跑了似的。
宾客们又是一阵大笑。
有妇人将视线落在左边的新妇子身上,但见她一袭石榴红广袖绫衣,内搭正红襦裙,肩披一件鸳鸯百子霞帔,真真是流光溢彩,如红波出灼日,耀目得很。
兼之头顶东珠冠,颈中红璎珞,与威武侯并肩而立,远远观之,谁都不得不鼓掌赞一声“好一对璧人无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朦胧的扇面透出杨宰辅与杨夫人正襟危坐的身影,听到杨文栩那不咸不淡的几句嘱咐,苏令蛮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他心中满意的儿媳人选,可他最终到底还是给了脸面来了,旁的也便不多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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