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娴却一反常态,寻了处角落安安静静地饮露看戏,比之从前恨不得时时处处好显出那一分特别相比大有不同。
罗婉儿一连瞅了她好几回,直觉不对劲,却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又咬起了耳朵:
“阿蛮,你这大姐姐怎么回事?”
苏令蛮嘻嘻一笑,视线从苏令娴手中的落梅盏转过,手指一转顺着她那好姐姐的目光,朝雪锻屏风对面指了指,道:“大约也是与那独孤娘子一般,失了魂了?”
此话倒也不差。
自那白衣杨郎出现,厅内原瞧着还顺眼的小郎君们都好似一瞬间被比成了地上的瓦砾顽石,黯淡无光。唯他独坐高堂,如美玉明珠,引得无数视线流连不去——
看看周围那帮子心旌神摇红粉霏霏的小娘子们便都知晓了。
——何况这岫云杨郎,还是当朝宰辅膝下唯一儿郎。
杨宰辅生平,大梁朝上下无人不知,既是两朝权臣,有一手遮天之势,更身具杨家血脉,为当今王叔,便圣人权柄亦多有不及。
高位权柄,从来都是男儿的华衣缎服,更为这副世所罕见的皮囊添了一分赫人威势和别样光彩。
杨廷似是习惯了身周目光,执起桌上酒盅,白瓷底四瓣梅在清澄的酒液中有怒放之势,他仰脖gān了,朝独孤信展了展盅底:
“大司卫,该你了。”
独孤信捋着大胡子哈哈大笑,他如今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瞧越顺眼,也一口gān了翻底:“贤侄啊,老夫当年第一回 见你,你才这……”
他比了比腰间:“这么高,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杨廷不置可否,态度疏离又冷淡,可便是这模样,亦只能让人想起深秋溶溶月,梨花淡淡香,徒赞一声好气度,让人觉得他本该如此。
“阿瑶,来。”
独孤信不以为意,伸手将身后静立着的独孤瑶拉到身边:“贤侄可还记得我家阿瑶?。”
杨廷抬眼看了独孤瑶一眼,眉眼疏淡,直看得独孤瑶像被泡在了又酸又甜的醴汁里,她压抑住快扑腾出喉咙的激动,轻声道:“杨郎君,”
“多年未见,可还安好?”仿佛她多年夙愿都得以酬在这一问里,独孤瑶眼眶微湿,一个小娘子执拗地站在一众男儿里不肯走。
在座之人个个都是人jīng,哪还看不出这其中端倪,只碍于杨廷冷淡,不敢起哄。但独孤信可顾不得,他cao心女儿婚事已久,眼看女儿松动,便决意不论如何也得将两人送作堆,qiáng塞也要塞过去。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阔别十年,当初老夫身任京畿卫卫长之时,贤侄还常与阿瑶玩在一处,有青梅之谊,总角之qíng,缘何今日如此冷淡?”
杨廷无谓地看了他一眼:“大司卫怕是记岔了,当年与独孤小娘子有总角之谊的,是王相次子,王沐之。”
独孤信的一张老脸差点没崩住,他这辈子摸爬滚打,还从未碰到过这般耿直的拒绝,只得打了个哈哈掩过去,摸了摸脑门道:“咳,年纪大了,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说完忍不住瞪了独孤瑶一眼。
——唉,丢人!
独孤瑶痴痴地看着他,见杨廷长眉微蹙,便知他心底不快,可又舍不得走,便又默默退到了独孤信身后,当起了她阿爹的背后灵。
林木在心中笑得几乎直打跌,此等qíng况在京畿时有发生,怪只怪杨郎君这香馍馍委实招人怜爱,谁看了都想啃上一口。而作为香馍馍的杨郎君脾xing不好,不耐烦应付小娘子们,最不喜欢的便是给人留面子了——
年少轻狂,有个位高权重的阿爹,总要任xing一点。
苏令蛮在不远处将这一段尽收眼底,对杨廷的冷隽有了更深一层的印象,此时那美如冠玉的一张脸真正与那日东望酒楼的冰冷肃杀重合到了一块。
清微。
她从齿间磨了磨,方觉这般唤来显得太过亲昵,正漫无目的乱七八糟地不知想着什么,肩膀便挨了重重一记,罗婉儿兴奋地朝对面指了指:
“阿蛮,你看那位小郎君如何?”
苏令蛮顺着她手指定睛一看,却见戏台子最东边,一身着青衣的小郎君正对着苏覃弯起了眼睛,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看起来斯文又乖巧。
“你看中那人?”苏令蛮伸手拈了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他与苏覃可是一挂的,一点不乖。”
定州一霸,李鹭。自小便被阿翁养着,生生给养出了个天老大他老二的脾气,一言不合就炸,实在不是罗婉儿驾驭得来的。
“他就是李鹭?”
罗婉儿吓了一跳,她亦曾听人提过这名字,想象中从来把他都是虎背熊腰嚣张跋扈的壮汉,没想到本人这般清秀,让她看得着实心动。她脸红了红,扯住苏令蛮袖子扭了起来:
“我就欢喜他这样的。阿蛮,你可得帮我。”
苏令蛮无奈,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将巧心递来的巾帕拭了拭手,才拍拍面前一个劲凑来的光脑门道:
“婉儿啊,你这眼疾太甚,不如先去寻名医看一看?”
“没义气。”罗婉儿瞪她。
苏令蛮扑在桌上吃吃发笑,见罗婉儿要恼,才止住笑摆手道:“成,成,婉儿既看中了那混世魔王,阿蛮少不得替你出出主意。”
两人jiāo头接耳嘀嘀咕咕间,已定下策略,打算一会宴饮结束便去堵人。
李鹭正与苏覃聊得兴起,突觉耳根发痒,忍不住捏了捏,“苏兄,一会散了我们去玩斗蝈蝈如何?我正寻摸着一只大将军,猛着呢。”
“大将军?”苏覃合起折扇敲了敲,“李鹭啊,可长点心吧。你阿爹刚把你打了一顿,可千万让屁股好全了再说。”
李鹭悻悻地扁了扁嘴,“呸!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苏覃笑而不语,端起醴酒便屏风的另一处示意了番,方一饮而尽。苏令蛮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知道两人刚刚那一番嘀咕,必是又落入了他眼底了。
“婉儿啊,qiáng扭的瓜不甜,一会那李鹭若是不从,你可千万悠着点,他那小身板可经不起你整。”苏令蛮拍拍罗婉儿,语重心长。
宴饮将近一半,已无多少人认真品茗,便台上的管弦丝鸣,都好似有气无力起来,水袖轻扬之处,苏令蛮已有昏昏yù睡之感。
“阿蛮,阿蛮!”罗婉儿唤了她一声,见苏令蛮充耳不闻,眼皮快耷拉成一条fèng,忍不住与身旁的付娘子同时笑了起来。
“这咿咿呀呀一出一出的,忒饶舌了,与那佛陀念经似的,着实催梦。”苏令蛮使劲揉了揉额头,无奈道。
罗婉儿打着拍子,不以为然道:“这出戏,可是根据萧明先生的话本子改来的,有趣着呢。”
“最有趣的,不是在那么?”吴碧婷努了努嘴,朝罗太守那一桌笑道。
一众大小郎君里,那袅袅婷婷的女郎站了有小半个时辰,除开一开始还挪了几步子,后面便不曾动弹过,也亏她能顶着旁人目光还站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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