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一百个头,若有诚心,也不是什么难事。
卿卿亦陪孟柏年同跪,这么跪下去,双膝也难承受,她却是腰也不曾弯折,如被谁钉在那里。
霍遇叹口气,柔弱身躯下,是个坚韧不输世上男儿的魂。
他上前屈膝,与她同跪一处。
孟柏年也不知磕了多少个头,如若木偶,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不知何时,所有人都跪下,跪在这些将门先人脚下,跪在将门信仰下。
直至北侧墙壁从中裂开一条fèng隙,成为两扇门,向左右滑开,露出巨大的暗室。石门开启声音轰轰作响,孟柏年仍在叩头。
他不起,便无人起来。
直到头破血流,他上躯前倾,匍匐在那巨大石碑之下,久久未起。
他活着回来了。
多年囚禁,多年折磨,多年在黑暗中不见日生,不见月落,无人施舍怜悯,他活下来了,没有辜负孟家给他的这一条命。
男儿有泪不轻弹,唯有以血,去怀念、去报答。
“柏年叔叔,起来吧。”
卿卿轻唤。
一行人走进暗室,卿卿道:“西侧石壁是活动的,请王爷命人将石壁向后推动。”
要想推动巨大石壁,绝非一两人力量可为,霍遇叫来百名士兵,向后推推动石壁。
群力齐发,那石壁晃动,渐渐后移,视野落在他们脚踩的地面之上,竟从中浮现一个巨大dòng窟,久违的光明如开闸的江水,在瞬时之间涌入,照亮内外充满整个二层地陵。
卿卿曾从孟峦描述之中得知此中场景,尽管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仍被这壮观场面撼动眼界。
人世间没有长明之灯火,便以夜明珠做灯,照耀此间宝物。
世人皆知千金易求,夜明珠难得,在这地陵之中,却是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可光彩夺人的夜明珠堆积,散发耀眼光辉。
霍遇大笑,“难怪你们姓孟之人,从不稀罕什么王权富贵,千金难求的宝贝,竟被当做废石一般利用。”
dòng口有绳梯悬下,可通底层。
霍遇只命少数士兵一同下去,其余之人镇守在上层。
除那张传闻里的兵阵图,世人皆以为巴蜀王墓中埋藏是金银珠宝,故此称之为宝藏。
皆不曾想到,原来以金为钟、玉为磬,当世最高超的机关术、最绝伦的造像工艺,万颗夜明珠为灯,只是守护这一间藏书阁。
霍遇拿起手边架子上的一只竹卷,展开细读,眉目渐渐凝重,他很快读完一卷,又拿起另一卷,看罢,在去另一侧书架上抽取一卷阅读。
自西周时期的兵法地图、机关工艺、战马武器,那些已经失传的或是根本未曾听闻的兵法典籍,按年代分布,次序分明,都在这间藏书阁中。
这不是当权者所求的致胜宝典,却是每个行伍中人心中宝藏。
战争,亦是政治之策。若想守住统治,先得守民,若想守民,先得守城。
守城之法,攻城之策,用兵之道,造器之术,共为兵阵。
所谓兵阵图,并非一张图,而是无数先人的经验结晶。
霍遇这才感叹,“真宝藏也。”
卿卿恐他要将这些书卷搬回岸上,提醒道:“这些书卷或是因为在地陵之中才得以保存完整,若拿上地面,只怕很快腐化。”
霍遇发号施令,“找出北祁以后造器之术的书卷,誊抄下来。”
世无常胜兵法,却有常能制敌利器。
士兵誊抄武器、攻城机构、船舶制造等工艺书卷时,霍遇从头阅读书阁藏书,可谓废寝忘食。
孟柏年见霍遇对这些兵书如痴,但一举一动磊落得体,便也放心。
估摸着孟束这几日便要有动静,孟柏年带着卿卿提前上去守着孟束。
霍遇只在卿卿要走时抬了头。
这一眼,卿卿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的目光没有惯常的轻挑,目光深处没有冷冽。
他只是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心。
卿卿随着孟柏年匆匆上岸,见到薛时安,心qíng才稍稍平复,二人商议一番,不能叫孟柏年独自同霍遇的士兵带着,薛时安因对他们有恩,他们也能听其建议,薛时安便留在此地,叫士兵护送卿卿回蜀都。
行到山腰,车轱辘松了,卿卿便在原地等待士兵修理车。
忽而马蹄声自四方而来,士兵拔剑护在她身前,数千、数万骑兵的身影露出地面,呈江cháo之势,向她奔来。
为首的将领卿卿略有印象,是孟华仲身边之人。
她垂睫沉思,悄声与这几个士兵道:“你们既然都是北府骑兵,断不能死在孟束手下的手中。我会和他们走,你们不必为我硬拼。”
她负担不起这些士兵的xing命。
兵刃相见之前,她挺身而出,“我同你们走,这几个士兵乃薛府之人,还请这位将军放他们回蜀都去给薛先生报信。”
薛时安财力非凡,人人都想巴结,少有人敢得罪薛时安这个名字。
况且此番孟束出兵,早已弄清霍遇手下人马虚实,五万骑兵压境,料他霍遇有翻天本事也逃不出。
因此他们并不在意这几个喽啰车夫,便放他们归去。
这几个士兵被放过以后匆匆从密林近路里赶回王陵旁驻扎的军营,孟柏年问了他们人数,这是令他们是料不及的。
孟束手上骑兵jīng锐统共十三万,竟用五万来打霍遇。
霍遇下陵之前已和霍骋商议过战略,霍骋按计划出兵,却遭孟柏年和薛时安的双双反对。
卿卿在他们手上。
霍骋冷笑,“难不成要我们这些兄弟为了孟束的侄女死在此地?”
孟柏年皱眉,这小少年所言无误,两军对峙,单独的生命又算什么?孟束未必会为难卿卿,可若不及时出战,损失惨重。
“卿卿是我的侄女,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为她延误战事,我的侄女我自会自己去救她。”
薛时安心知孟柏年被孟束折磨多年,仇恨蔽眼,只怕让他独身前去也非上策。
如何能不威胁卿卿xing命,又能积极应战不损失更多士兵,实在是个两难的问题。
薛时安拦住孟柏年,与霍骋道,“我与孟大哥都不能放任卿卿xing命不管,却又怕坏了王爷大计,此事还需有王爷的意见。”
陵墓之下各个关口都有士兵把守,要通传消息并不费太多功夫,约只两个时辰的时间,便得到了霍遇的答复。
既然是战场之上,一切以战事为先。
不论何时,他都只有一个答复:进攻。
☆、以我之心
霍骋领兵主动发起攻击,在鹿林鏖战三天三夜。
双方各有损伤,都是奋死一搏,不遗余力,也不见胜负。
孟华仲一方胜在人多和熟悉地形,而霍遇的玄铁骑战斗力剽悍,又及时布阵反击,占领高地,双方势均力敌。
鸣鼓声、喊杀声,充斥四野。
卿卿已不陌生战场上的声音,她当吃则吃,当睡则睡,安稳度日。
仿佛已经经历过了更可怕的事,有屋檐遮阳避雨,能饱腹,能安睡,并没有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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