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魅又道:“你先回去吧,他用完晚饭便会过去,定不会冷落了你家夫人!”
时方闻言,连忙躬身向两人行礼,也不待空木说话,就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了,吵吵闹闹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可宣成魅也知空木亦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她已在心里打好腹稿,倘若他来质问她为何擅自替他做决定,她就以母子连脉,生即有恩来与他辩驳一番。
她转过身,似一只斗志昂扬的公jī一般提足了气,然空木却只捋了捋身上僧袍,一言不发就又弯着腿坐了下去。
宣成魅心觉奇怪,她亦在他面前盘膝坐下,踌躇着到底要不要问下他,这般反常可是有什么缘由。她这厢还在纠结,对面人忽然开口道:“你不必多想了,我会按时去的!”
“不是……”宣成魅顺势应道,“我倒不担心你不去,我只是有些奇怪,我这样未经你同意便替你应了,你不会有些……不愉快么?”这词她是好生斟酌了的,虽然还是不够恰当,但也粗粗能表达出她的意思。
空木睁开眼,一双清亮的眸就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眼里。
“我既要查这府中的妖物,自然要去这府中yīn气最重的地方。比起你擅自替我做决定,我更关心今晚灵堂之中,那女子哭声会不会比昨夜还要清晰一些!”
宣成魅避开眼。她起身将身上灰拍了拍,正巧下人端着晚膳来了,她让出道来,等他们将饭菜悉数摆上了桌,方才唤了一声空木:“吃饭吧!”
用完膳后,太阳彻底隐在了山后。夜幕一层层地落下来,时方再来时,就只模模糊糊地剩了一点亮色。
依凡间规矩,此番空木是要为其母守灵,宣成魅本不应该跟去,但空木表示,他夜里有意捉鬼,指不定就遇了她师父说的那个劫数,为确保他安全,她理当随身跟着。宣成魅未有异议,可时方却不gān了,他龇牙咧嘴好一阵时候,待快到白玉桥边时,才吞吞吐吐道:“于夫人而言,宣姑娘只是个外人,断没有守灵的道理,少爷可就别难为我了!”
这事儿宣成魅自是知的,在凡人眼里,守灵是大事,能做这事儿的,除了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死者至亲及其子女的配偶,像宣成魅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灵堂。除非,她已与空木定下婚约,用的是薛家未来儿媳的身份。
“竟是如此么?”空木顿下脚步,他眯着眼思索片刻,竟是将身一旋,返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去了,近来薛府不大太平,我还是关在房间里妥当一些,也省得惹上一身不gān净的东西!”
“哎哟我的少爷!”时方急忙窜到他面前,“啪”地一下跪了下去,“少爷啊,您可不能不去啊!若是灵堂无人守,老爷……”然空木仍是充耳未闻地朝前走着,时方心会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遂将腿一拍,痛声道,“少爷您还是去吧……宣姑娘的事,我不说便是了!”
空木这才满意地停下脚步。
今日的月色,比昨日还要皎洁一些,今日的风,也比昨日要更和煦一些。
很快,三人便行至了那白玉桥边,时方并不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闷头在前带路,宣成魅与空木则齐齐朝桥上望去。上面并无昨日的素服女子,两人互望一眼,仍是什么都未说,然眼波流转之间,宣成魅已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他还是怀疑那姑娘是小妍,且这府中诸事,皆与她脱不开关系。
宣成魅抬起头,天上月如弯钩,旁边长着一圈模糊的毛,远处的星子闪闪烁烁,而层层叠叠的云后面,则冉冉飘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她垂下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句:“快些走吧,今夜大约有雨下!”
☆、清风白月夜成翼,廿二芳华作残羽
灵堂设在薛老爷旁边不远的院子里,听说空木母亲生前在那儿住了十几年,死也是死在了那张chuáng上,愿老爷为让她安息,就直接将她的屋子布置成了灵堂,她的棺椁则放在厅中正对着门的位置。
它前方还跪着人,燃着香,煞白的丧帘随风而舞,将月光dàng成哀婉的颜色,空木与宣成魅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许是听到声音,里面人纷纷站起身来,只中间一人似全未听到一般。空木抬步踏进去,那群人朝他虚行一礼,见中间那人仍是不动,便gān脆倾身将她架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有着姣好的面容,细腻的肤色,秀丽的五官嵌在脸上,浑然似天成一般。只是,她的眼里甚为空dòng,一双眼睛明明看着空木,却又像透过了他,看着别处。
“少爷莫怪,近来大小姐受了惊,有些不认人,便不能与少爷施礼了!”
说话的是右边搀着那人的丫鬟,她将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与空木解释完,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她唤的是大小姐,这偌大的薛府之中,能得此称呼的,大概只有薛老爷的大女儿,薛清羽了。昨日那桥上的女子曾说,薛家只有两个女儿,自薛府出事以后,她们就一个疯,一个痴了。今日看来,她这话,倒是真的。
薛清羽本呆呆地将他们望着,待那丫鬟说完,她先是木讷地点点头,而后忽然伸出手,对着空木傻傻笑道:“弟弟……弟弟……”
空木没有应声。
那丫鬟正yù说些什么,她又改口道:“妹妹……妹妹……”然才唤了两声,又忽然敛下声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让人甚难招架,纵是那丫鬟,也只能轻柔将她劝着,可薛清羽却越哭越来劲。眼看外面天色越来越沉,那丫鬟对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将她架起,试图qiáng行将她带出去。可这时候,她却忽然止住哭声,伸手拉住空木的袖子,一道晶亮的目光直窜入空木眼底。
空木问她有何事。
她木着脸看着他,嘴唇嗫嚅着,似想说些什么,他凝神细听,可她却将嘴一瘪,鼻子一抽,豆大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那丫鬟见状,连忙命人将她手掰开,她死死拽着不愿放,可最终还是没抵住一群人的力量。
她的手从空木袖上滑落,她眼中的光也忽然从明亮变得黯淡。
那一行人走了,到门口时,薛清羽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尖利的女声穿透力极qiáng,可随着时间过去,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灵堂中独剩了宣成魅与空木两人。空还在原地,宣成魅点燃一柱香递给他,他伸手接过,转身对着屋中棺椁拜了三拜,而后将它cha在面前的香盆中,自己则盘膝坐了下去。
宣成魅亦随之坐下,随口调侃道:“怎么?看她这样,舍不得么?”
对薛清羽,她不怎么了解,来薛府这两日,她也只听那桥上女子说过两句,再就是昨天刚到时,时方潦糙介绍过。她是忽然疯的,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丫鬟照例去伺候她洗漱,却见她缩在chuáng脚抱着头,只要一有人靠近她就疯狂地叫,之后也再未好起来。那时那位叫兰静的妾室将死不久,府中的人便都说,是静夫人死得冤屈,这才不愿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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