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却淡声道:“无妨。”
他的脸色阴郁,伽罗本就惧怕他,见状不敢再放肆,只好在角落坐下。
谢珩若无其事的收手入袖,朝那老先生吩咐了几句,便靠着舱壁闭上眼睛,神情却是紧绷着的,显然不是真的养神睡觉。这一路行来,即便他不肯说话,伽罗也能看得出,那匹马的死令他甚为痛心,而至于她这个导致骏马身亡的累赘,他必定也是甚为反感吧。
她垂眸绞着衣袖,识趣的闭嘴不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夜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水面船身,时疾时缓,轻微的水波声里,小船微晃着前行。
伽罗扣着弦窗望外,乌云遮月,苍穹如墨,远近皆是漆黑一片,唯有舱中烛火微弱,隐没在深浓的夜色中。从方才的激战惊魂到而今的静谧悄然,隔了不到半个时辰,回想起来,那慌乱的记忆却如同隔了薄纱,渐被河水冲远。
她靠在舱壁,对着夜色出神。
*
伽罗不知道她是何时昏睡过去的,醒来时身上温暖,盖了件薄毯。
她半睁眼皮,四顾船舱,便见对面谢珩沉默坐着。
雨早已停了,天光微亮,照得舱内朦胧。船身偶尔随波晃动,透过半掩的舱门望出去,外头青草被雨洗得清新碧绿,在晨风中微晃,显然是已系舟在岸边。昨晚那撑船的老先生披蓑戴笠盘膝而坐,背影略显寂寥,像是隐没在清晨的雾气中。
伽罗眯了眯眼睛,半撑起身子,再度看向谢珩。
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眉目低垂,瞧向掌中之物。他原本是极警惕的人,在淮南数年磨砺,稍许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察觉,此时却仿佛完全未察觉船舱的动静,只管静坐出神。
烛火已然微弱将熄,朦胧天光之中,只往他脸上投了极淡的光。
伽罗见过他的隐忍、愤怒、冷漠与仇恨,却从未见过此刻的神情——眼眸低垂着,脸上不似平常紧绷,就连那两道剑眉也没了平素的冷厉气息,从她的方向瞧过去,他的神情竟似哀伤,若有缅怀之意。
这样的谢珩很陌生,让伽罗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保持着半仰的姿势坐了片刻,忽然很好奇缘由,不由看向他手中。
温润的羊脂玉佩雕琢精致,灵芝花纹无比熟悉,更熟悉的是那半旧的香囊流苏,独一无二。他掌中的竟是她的玉佩!那玉佩一向被她精心收着,他是如何取到的?他对着玉佩沉思,又是什么缘故?
伽罗诧然望过去,谢珩也正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各自怔住。
他眼神中没了往日的冷厉锋锐,如平静而蕴藏暗流的潭水,很陌生,却瞬间印在脑海。
伽罗一时间忘了说话。
片刻之后,她才清清喉咙,率先开口,“这玉佩……”她还未说完,谢珩低头瞧一眼掌中玉佩,旋即迅速抛向她怀中,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抛完了又察觉这反应过于激烈,如同做贼心虚,便别开目光,道:“它自己掉出来的。”
“嗯……”伽罗应了声,目光却还落在他的脸上。
掌中玉佩温热,她托着它重新送到谢珩面前,低声道:“殿下认得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下午18点更新,早上别等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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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谢珩极快的扫过玉佩,并未应答。
伽罗却寻到了微渺的希望,当即起身半跪在舱内,凑得更近,“殿下真的认得它?”
“与故人之物相似。”谢珩道。
“当真?殿下能否告知民……”她看到谢珩微微皱眉。数日观察后,伽罗发现,每回她恭恭敬敬的自称民女时他都会皱眉,为免惹他生气,伽罗生生咽回话头,顿了顿,诚挚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实为深重,这几年我总想致谢,时刻未忘。况这枚玉佩本就是他的,当日我无意中摘走,本该物归原主。殿下若是当真认识他,能否告知?”
谢珩看向舱外,语气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罗愕然,唇边笑意立时凝固。
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掠水而来的少年却身姿矫健,气度非凡,怎会轻易身故?
捧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无所适从,她瞧着谢珩的侧脸,渐渐信了。方才醒来时,他正瞧着玉佩缅怀,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应当是的,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断,数年的愿望执念落空,这结果令她诧异,渐而悲伤。自听到虎阳关大败的消息起,就再未遇见过好事,父亲音信断绝,姚谦弃她而去,西胡连番侵扰,北凉意图不明,如今就连见恩人的愿望都落空了。
伽罗眼中的亮光熄灭,身体都塌陷了下去。
半晌,她将玉佩轻放在谢珩膝头,“这回进云中城,我未必还能再回去。殿下既然与他是故人,方才缅怀,想必交情颇深,能否将这玉佩归还给他?民女冒昧,恳请殿下能在墓前代为祭杯薄酒。”说罢,屈膝跪在舱内,端正行礼。
谢珩面色怪异,将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伤忧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为祭酒……他看着伽罗,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显然颇为伤心。
谢珩眸光一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断了消息。若有机会,我会转交玉佩。”
伽罗诧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道:“多谢殿下。”
谢珩面不改色的将玉佩收入怀中,岔开话题,“西胡那边,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云中城见北凉的鹰佐王子。”提起这茬,伽罗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么多人截杀,着实令人心惊。此处是咱们的地界,那么多西胡人潜藏进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西胡王室有多重视。鹰佐要我去议和,必定也与此有关。殿下不妨如常带我过去,或许能探明其中原因。”
谢珩觑她,“到了鹰佐手中,恐怕有去无回。”
“我知道。”
这一带比起京师的繁华、淮南的温软,已显荒凉,北凉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难熬。况北凉风气彪悍,与南国截然不同,伽罗自幼娇养,又以议和的卑屈身份前往异乡,到那里会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则永无宁日。”伽罗已拿定主意,壮着胆子看向谢珩,“虎阳关之败后,百废待兴,殿下必定也想尽快停息战事,理清朝政,还百姓个清平盛世。我虽身份卑微,却也盼着这一日。到北凉后,我若能探得背后情由,必定设法告知殿下,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胆,想求殿下一事。”
“说。”
“我府中已被问罪,此为朝廷裁决,伽罗不敢置喙。不过我父亲向来安分守己,在丹州为官时爱民如子,十分勤勉,从未做过恶事。他如今生死未卜,还望殿下能宽大为怀,若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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