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颔首。
“那……好吧。”乐安公主泄气,“但是皇兄,不能再为她惹怒父皇!你将她留在东宫,不管是礼遇还是监禁,这我管不着,但倘若皇兄为她而跟父皇其龃龉,这就不值了。咱们好容易有了今日,皇兄该多体贴父皇。”
“我有分寸。”谢珩颔首。
乐安公主将信将疑,招呼那位姜姐姐走了。
谢珩随手将那只拂秣狗递给战青,继续回东宫。
伽罗一声不响的随行在后,暗暗纳罕。
自打回京,谢珩在人前都是冷厉肃然,甚至不苟言笑的态度,甚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她还当他的脸是被寒冰冻过。却原来在妹妹跟前,也会这般软语安慰,温声解释,耐心又可亲。
还真是出人意料。
*
那只拂秣狗最终还是送到了南熏殿。
东宫里并无内眷,谢珩的性子自然不会豢养这等小宠物,外头的官署与弘文馆更不宜豢养,算来算去,也就伽罗这里能细心照料,不至于埋汰它。
况且按照谢珩的说法,这狗是乐安公主点名要送给伽罗的,别人谁能私藏?
伽罗拗不过,又不忍那只毛茸茸的小狗流落在男人们手中,只能笑纳。
好在南熏殿里有岚姑在,单独寻个偏殿给它住,也很容易。
伽罗虽怕狗靠近,却也喜爱那通身柔软的白毛和双眼无辜的可爱憨态,远远瞧着,也甚欢喜。待侍女帮那狗洗完了用梳子理毛时,伽罗还在岚姑的陪同下远远碰了碰它毛茸茸的脑袋——软软的,很有意思。
谢珩回东宫后没待片刻就出城去了,这两日不在府中,东宫里边格外安生。
夏日天长,空气又渐渐热起来,伽罗暂时不能去鸾台寺,外祖母上京又需等上一阵,闲着无事,便翻书解闷。
这日午睡过后,才拿起一本书,忽听外面有人扣门,岚姑过去开了,却是杜鸿嘉。
他前两日奉命外出办事,也不知是去做什么,数日不见,竟晒黑了许多。
伽罗请他到厅中坐了。
待侍女奉茶后退下,杜鸿嘉托着茶杯举目四顾,瞧见廊下岚姑正抱了只雪白的狗进屋,奇道:“你不是怕狗吗?怎么养了一只在此?”
“没办法才养的。我远远躲着呢。”伽罗意有嫌弃,瞧见那毛茸茸的小狗,眼底还是蕴藏笑意。想起那日的情形,却又觉得好笑,遂将经过说了,提及那位姜姐姐,到底好奇,“那位姜姐姐应当时常陪伴公主,表哥可知道她是谁?”
“姓姜又能被公主如此优待的,自然是姜相府上的掌上明珠了。”
“姜相?”
“就是姜瞻大人,曾经拜过左相,当年皇上跟太上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追随当今皇上办事,得罪了那位。后来皇上失利偏居淮南,他便失了相位,不过这位很有才干,没过半年就回到尚书的位子,做过许多好事,官员百姓无不称赞。太上皇御驾亲征的时候他竭力劝阻,后来听到虎阳关大败的消息,气得吐了血。那会儿朝中正乱,他力排众议,扛着徐相的压力,硬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请回了京城。”
这功劳的分量,伽罗当然是清楚的,不由咋舌,“这么厉害!”
“有才干也有手腕,他比徐相厉害多了。两个儿子争气,有个女婿还掌管京师宿卫——皇上能顺利登基,姜家可是立了汗马功劳。府上老太爷被定了罪名之后,右相之位空着,皇上就将相位给了他,跟徐相争锋相对,硬气得很。”
伽罗暗暗点头,“所以姜家如今该是新贵了?”
杜鸿嘉颔首,“那位姜姑娘是姜相最疼爱的孙女,整个姜府的掌上明珠,听说端方温柔,连贵妃都赞不绝口。这回鸾台寺的佛事,贵妃常请她母女帮忙,可见恩宠。”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伽罗低声喟叹。
当初永安帝即位的时候,徐家与傅家何等风光?世袭侯门,当红右相,长姐傅姮也曾时常入宫陪伴皇后,与永安帝的公主相交甚笃,美貌之名传遍京城。若非永安帝的太子年纪尚幼,怕是能入东宫。谁知数年之后,就是这般情景?
不过姜瞻与祖父毕竟是不同的。
他所跟随的君王虽然记仇,却可能比永安帝更适合主宰天下。
伽罗抿口茶,稍稍出神。
杜鸿嘉怕她思及傅府伤神,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道:“那只狗瞧着温和,不会伤人,养了也好。这东西性子忠实,等养出感情,会护主人。”
“还没等养出感情,也许我就出东宫了。”伽罗一笑,问道:“表哥路上顺畅吗?”
“没出什么岔子,事儿办得很顺,昨日后晌已去鸾台寺给殿下禀报过。对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昨日去了府上,那里没什么变化,只是老夫人依旧卧床不起,愁眉不展。你二姐叫我转交此信。”
伽罗摩挲信封,“二姐的事怎样了?”
“她还是不肯,正跟老夫人拧着。府里能为她考虑的人不多,她说你虽在北凉,却知她性情。来日我若能到北凉,将这封信给你。”
伽罗颔首感叹,待杜鸿嘉离去,自入内去看。
*
傅婎的信并不长。
先说自伽罗离京之后,府中处境日益困顿,而后引出老夫人打算将她嫁入徐家续弦,想借此为府里求得一线生机的事。接下来便是傅婎自己的见解——她明白老夫人的心情,也不怨她,只是觉得此举不会有任何用处,更不愿这样平白给人续弦。
长姐傅姮嫁入徐家多年,是徐相长子的嫡妻,是徐家长孙的母亲。
倘若徐家真的有意相助,凭傅姮的分量,还不够吗?
然而事实是自从傅家被查封,徐相自始至终没有过问半声,唯有长姐傅姮找机会来过一次,满面忧愁,吞吞吐吐,必定是徐家不愿搭救。而今的情势下,徐相想要自保都十分艰难,丢车保帅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哪怕她真的能嫁给徐坚,徐家的态度也不会改变分豪。
倘若能救下父亲,哪怕让她给徐坚做丫鬟她也愿意。
可明显这婚事不会有任何助益,她何必白费此生?
傅婎说,她如今进退两难,不肯嫁给徐坚,在府中又被老夫人指责不孝,认真思量过后,决定离家入道。傅婎探过她母亲的口风,那位觉得哪怕续弦无用,在相府锦衣玉食,总比道观内简衣素食的好。她经了这场变故,却觉得干净自由,比那朝不保夕的富贵重要得多。
所以决心已定,会择机入道。
这些话在府中无人可诉,所以修书给伽罗,祈盼她能理解。
话语之中,亦满是内疚——无法搭救父亲,选择退守自保,这在旁人看来,实为不孝。
信的末尾,傅婎又问及伽罗在北凉的处境,说倘若能拿到此信,盼望能互通音信。
伽罗看罢,默然良久。
她跟傅婎相处的时间唯有在京城的那两年,虽然不久,却也知道她的傲气。这个背负着骂名的决定做得有多艰难,伽罗难以想象,只是觉得,待谢珩回来时,当寻个机会,去见见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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