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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时,家令寺奉命给伽罗备了套衣裳,由宋澜带着管事宫女送来。
宋澜恭敬如常,将客气话说完,让管事宫女放下锦盒。
打开三个锦盒,最先是一副面纱,迥异于平常帷帽上的黑白纱料,这面纱是装饰所用,海棠红的颜色中绣了丝丝金线,上缘以金线滚边,绣出极好看的花纹,下缘则点缀极薄的金片,不重,却霎是好看。
第二个锦盒中是秋日该穿的衣裙,象牙白的底色,绣着缠枝花纹,微微竖起的领口最为精心。裙子的色泽也不算抢眼,上头没用半点刺绣,却用了极好的晕染工艺,腰间还是乳白的色泽,到腿面时现出些微红色,渐渐颜色加深,终至裙角的海棠红。裙子裁剪也十分精心,腰间精简,往下渐渐做出褶子,到了裙角,便如胭脂堆叠,因裙子已熏了月麟香,可以想见动则袅袅泛香的曼妙。
第三个锦盒中,是一件霞红色绣牡丹的披风,银丝金线,牡丹盛放,精致刺绣的缎面之外,别出心裁的蒙了一层薄纱。这披风白日里穿着或许不算太好看,但若是夜间穿了走在月下,有满街花灯映照,便会如月影霞光,朦胧又娇艳。
伽罗呆呆的将锦盒看了片刻,问宋澜,“是太子殿下吩咐送来的?”
“是。”宋澜答得简短。
她原本只知道谢珩吩咐家令寺筹备衣裳,本没太上心,此刻看见锦盒中的披风,却满心诧异。这件披风做工之精细、用材之名贵、心思之独到,皆叫人赞叹,放眼整个京城,绝无仅有。
披风不可能是仓促做就,所以……
宋澜低眸,强压下心底那种难言的情绪。
这个傅伽罗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太子这样用心的对她!
伽罗倒没太留意宋澜。
固然对谢珩不知何时生了些许情愫,但她私心里知道,她不可能跨过沟壑走到谢珩身边。谢珩也不可能违拗端拱帝的心意,将她永远留在东宫,所有的心事,在她解决了长命锁的事之后,都会成为过往。
所以不管对心思昭然若揭的姜琦、还是对眼前这位女官,伽罗都甚少留心。
阖上锦盒,伽罗对宋澜道了声谢,便请她回去。
晚饭后换上这套衣衫,伽罗对镜自顾,愣了好半天。
淮南山清水秀,以婉约清雅为美,那时她年纪也有限,并不曾刻意装扮过。上京后诸事杂多,除了端午那回刻意装扮之外,伽罗也很少用心装点。
这回外祖母不愿辜负那披风面纱,从谢珩送来、伽罗搁在架上的饰中挑了半天,最终选定一顶坠满流苏滴珠流苏的乌金斗笠。这是北域贵族女子所用的装饰,形似竹编斗笠,只是用乌金丝织成,周围如珠帘般悬着极小的白玉珠穿成的流苏,流苏尽头,则是艳红欲滴的红宝石,打磨圆润。
岚姑也觉得这个好看,遂将伽罗的头尽数挽在顶心,从帽子顶上的金环中穿出,结成高挑妩媚的倭堕髻。
伽罗对着镜子愣神半天,听得谢珩驾到,当即迎出去。
谢珩一见她,只觉眼前霎时亮了,满心惊艳。
少女身姿窈窕修长,裙衫之美自不必说,那袭银红洒金的披风衬托,愈见娇美妩媚。
最惹眼的是她的眉眼,半张脸都被面纱遮住,等闲没人能够认出来。她的眼睛本就好看,像是微蓝的水波荡漾,清亮又夺目,有面纱边缘的绣金衬托,更见光彩。最妙的是头上装束,钗簪珠花一概不用,那白玉珠流苏珠帘般垂落在额前,末尾浑圆的红宝石悬在鼻前两指处,随着前行的动作微晃,配上她深邃的眼眸,增添些许异域风情,光彩照人。
即便不露真容,曼妙身姿加上这双眸子的神采,已能艳冠群芳。
更勿论光洁柔腻的额头,藏在面纱下的脸颊,还有柔软娇艳的朱唇。
——必定十分诱人。
谢珩愣神了片刻,竭力驱走旖念,才清了清嗓子,“都好了?”
伽罗“嗯”了声,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
“外面有车马。”谢珩努力收回目光,率先走出南熏殿。
他想,方才的眼神,除了惊艳之外,恐怕如狼似虎。
马车出了东宫,很快拐到朱雀长街。
街上人流如潮,灯火辉映,谢珩翻身下马,让伽罗随他同行。
中秋节的灯会,比起上元,当然算不上盛大,所以整个京城花灯的精华几乎都聚在了朱雀长街。这本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换做寻常人家,院里摆上月饼桂花酒,置办一桌小菜,一家人围桌而坐,赏月玩月,何等欢快。
然而京城荟萃天下精英商旅,大多数人因路途遥远,难以赶回家团聚。
独自在住处赏月未免凄凉,所以这花灯会一出,立时引来无数百姓。
——热闹赏灯,举城欢乐,总归能冲淡离乡背井之感。
所以此刻,朱雀长街一带已然聚满了人,等稍后花车过来,恐怕就得重现上元节摩肩接踵的盛况。
好在谢珩和伽罗来得不算晚,谢珩穿着寻常衣衫,背后跟了战青、刘铮和岳华——至于杜鸿嘉,据说是派去别处守株待兔了,想必是为徐家的事。
伽罗也未多问,同谢珩慢慢赏玩过去,偶尔碰着有趣的灯谜,便驻足猜测。
谢珩很有耐心地跟着,偶尔伽罗猜不出来,还提醒两句,帮伽罗拿个店家准备的礼物。
一行人其乐融融,战青紧随在谢珩身边,岳华紧护着伽罗,刘铮则负责拿伽罗收获的那堆礼物——惯于舞刀弄枪的侍卫头领,拿着店家送的花篮瓷兔,一脸别扭。
但战青说了,务必好生带着。
刘铮只能将那精致却不牢固的花篮护在身前,免得被挤歪了形状。
伽罗倒是无所顾忌,左顾右盼的瞧着种种花灯。
谢珩走在身旁,目光有大半都落在伽罗身上——对于花灯,他并没多少兴趣,但花灯下的美人,就太赏心悦目,甚至叫人挪不开眼了。
月影红霞在满目华彩流光下挪动,伽罗半张脸被遮着,偶尔回头跟他说话,眼底全是快要溢出的笑意,像是晴日春暖的湖面,浮光跃金,光彩惑人。白玉珠流苏编得柔软垂顺,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晃,红宝石珠子映着脸颊,整齐又旖旎。
身侧的拥挤谢珩浑不在意,甚至熙攘之下,站得离伽罗愈来愈近。
偶尔有人挤过来,谢珩便伸臂护在伽罗肩头,仿佛只要稍微收臂,美人能顷刻入怀。可惜伽罗太不老实,不时便被花灯吸引,几步走脱,半点都未察觉谢珩若即若离的怀抱。
为一寸半尺的距离计较追逐,那是谢珩从未体尝过的滋味。
将近朱雀长街跟长平街的交汇处,战青的低声禀报才拉回谢珩的心思。
“殿下,徐相果然来了,就在那边。”
谢珩随他所指瞧过去,便见街角的酒楼蓬莱春里,宾客盈满,二层拐角处的雅间窗户洞开,里头人影参差,最显眼的就是当今权势赫赫的左相徐公望。
徐公望的旁边,依次坐了次子徐基女婿姚谦,旁边是一座屏风,想必屏风后就是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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