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陌生的地方很容易感到恐惧,可是当恐惧变成一种习惯,内心所能感到的只剩无限的悲哀。
白天醒来的时候,涂安真看看四周,冷笑。她自我解嘲:这大半年来到的陌生地方,比之前十六年到过的地方都多,而且每次都还是在昏迷中到达的,这些的经历,恐怕比以前浮梁城主街上说书的先生口中的奇闻轶事还要精彩吧!衢州驿所的床、淮山村的温汤、还有现在的地方……她思绪飘荡,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根本不担心自己到了哪,更不担心自己的衣服换了没有,两眼无神地睁着,脑子里放空,就连雕花围床这种最典型的汉人器物都没有去辨认,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
“床顶有什么好看的?”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涂安真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认出了一袭藏青色长袍的真金,“原来我在这里。”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感觉怎么样?”真金本意关心涂安真,可心中蕴藏着的丰富连绵情谊一表现出来,就变成了不合时宜的质问。
“还好,没死!”涂安真的回答简短而单调,真金从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嗯?她居然这样搭话?真金的心像被人泼了凉水,一下子冷了下来,之前准备的所有的问候都说不出来了,只得毫无感情地问:“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么?”
“不知道,不过应该跟李郎中脱不了干系。”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高丽人,自然很容易联系到一起,她稍微想了一下,回答的话就切中了要害。
“看来你状态不错嘛,脑子倒是转得挺快。”话一出口,真金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听着真的很像冷嘲热讽。
“蒙古人和高丽人在一起干不了什么好事!”她丝毫不示弱,她早知宋朝一直把北方的少数民族称为“北狄”是有原因的,就是他们常常勾结在一起嘛!
“你……”真金像受了冒犯似地皱起了眉头,他就没见过这么爱顶嘴的姑娘,还处处不饶人。
“怎么?我说错了么?”涂安真还不依不饶。
“好吧,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着,把身体养好。”真金一直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换了话题的同时,眼神也开始飘忽。
涂安真别过头,不再接话,面对毕竟是蒙古国的王爷,占了便宜就赶紧卖乖!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真金受不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转身匆忙离开。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涂安真看着真金关上了屋子的门,自言自语道。
可是,真金走了,没人回答。
她透过窗子望着屋外的天光,突然害怕起来,她努力回忆这大半年来发生的种种,整个人却像陷入了一团迷雾当中,只是依稀记得一些片段:被人抱上马的清晨,淮山村群山中的夕阳,还有得知谢大娘和李郎中阴谋时的忐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像是一个人偶,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操纵着,总是离想做的事情越来越远,甚至原本的那点想找兄长的初心都没法实现了,她像掉进了沼泽,越是用力往上爬却陷得越深,惊慌得不敢动弹。
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姑娘送上来一些食物,恭恭敬敬地摆到桌上,又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搀着她走到桌边坐下,涂安真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那小姑娘却像被人呵斥了一样,立马跪倒在地上:“王爷吩咐要奴家好好伺候姑娘。”
涂安真虽然已经在衢州驿所见识过蒙古人等阶级礼数的这一套,可小姑娘下跪的时候,她还是轻微被振了一下,可很快她回过神来,和蔼地说:“你照顾得很好。”
“是,是,是。”小姑娘直起腰来,被吓得发白的脸这才又回复了一点血色。
涂安真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到她哆哆嗦嗦的样子,只得开口:“我不习惯有人盯着吃饭,你先下去,我吃好了叫你。”
“奴家这就下去。”她又磕了头,跪拜完才下去。
这小姑娘怎么这般恐慌?谁欺负她了?涂安真看着离去的小姑娘,很是好奇。饭菜是热的,飘着诱人的香气,一闻到味道涂安真就知道自己真的饿了,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她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进食了,于是她抓起碗筷,完全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饱腹感是战胜一切负面情绪的灵丹妙药,一顿饱餐之后,涂安真渐渐恢复了力气,先前绝望和好奇的心绪转瞬就飘得不见踪影。她伸了伸僵硬的腿脚,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又扭了扭腰,她感觉右腿有点疼,可还是想到屋外走走看看,于是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推门而出。一出门,便看到刚才伺候她吃饭的小姑娘等在门口,低垂的眼睛里埋着一丝丝恐惧,她尽量温和地说了句:“跟我来”。小姑娘点点头,又低下去了,涂安真见状,已经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涂安真断过的腿疼得不轻,可她就是想到阳光下晒晒,所以只得慢腾腾地往前挪。显然小姑娘看出了端倪,连忙上前搀扶她。就这样,在小姑娘的帮助下,她慢腾腾地穿过了连廊,又一步一挪地穿过了花园,池州都督府真不小,就这么一点的地方,她居然走了半个时辰。
时值初春,偌大的花园本该百花齐放,不想却只见些许的绿叶嫩芽,夹杂在枯枝当中,保留着可怜的生机。景色虽不佳,可正午的太阳还是热的,加上半个时辰的走动,让她浑身留下汗来。
她有点累,看到花园边上有把椅子,被厚厚地蒙了一层灰,估计是许久都没人坐过了。可就是那样的椅子,在太阳的照耀下还是显得既温暖又舒服,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没等小姑娘来得及去擦那层灰,就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小姑娘惊得脸色又变了,欲言又止,用力闭着嘴巴,不敢说话。
“没关系,一会拍拍就好了!”涂安真朝小姑娘微笑。
小姑娘的神情放松了些,又听到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家叫璇儿。”小姑娘又放松了一些,可是还是不敢抬头。
“璇儿姑娘,不要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璇儿的脸色又变了,这次是变红。
“你几岁啦?家在哪里……”
迷迷糊糊地,她还想再问璇儿些什么,可是还没等璇儿回答,她就睡着了。
……
“你怎么伺候她的?怎么能让她在花园里睡着?”
涂安真被一阵训斥吵醒,说话的声音呢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见璇儿颤抖着声音说:“姑娘自己要在那儿睡的,奴家……奴家不敢……”
“姑娘要睡就让她睡?那么久了也不把她挪到房间里来?”老者继续训斥。
只听见璇儿的啜泣。
“姑娘是怎么走了大半个花园到椅子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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