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云哥儿【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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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常年在外游商,羊老哥定思念甚重。”

  “你不也离了家出来闯荡?你的爹娘该如何记挂你?”

  龙也会记挂我?他已嫌我烦了,赶我下来。这五百年来,我将他当作至亲,当作生身父亲,当作密不可分,想来是我自作多情,终究敌不过血脉。

  元家有漂亮舒服的温泉池,那人鱼却偏在院里的池塘洗澡。

  她散了仆人,只留我跟恭瑶在亭里候着。

  她洗澡也不安生,还往外跳,我便眼睁睁瞧着一条鱼尾溅起大片水花。

  我斜眼看恭瑶,她正摆弄袖口一朵绣梅,想叫它平整些,并未注意到不妥,于是松了口气。

  恭瑶听我舒气,抬起头,正瞧见人鱼将腰身探出水面,肤若琼玉发如银绢,在月下荧荧闪烁。

  她拖了腮,撅嘴道:“这个锦瑟,那个妲己,一个个都花容月貌,玲珑身段,有她们在,我们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想起自己也曾对妲己自惭形秽,不由对恭瑶生出亲切,想跟她说上几句。

  “怎么有她们在,我们就不能活了?”

  她像是觉得说错了话,看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你也挺好看的,我就是觉得,她们生得这般,旁人一看就喜欢,简直太占便宜。那些公子哥们,也一定更喜欢她们,不会喜欢我。”

  “旁人不喜欢你,那些公子哥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活啦?”

  “谁不想要别人喜欢呢?”

  “那种喜欢,锦上添花尚可,必不可少就可怕了。自己对自己的喜欢不够,才需要别人的喜欢来补。没人会无条件地喜欢你,连父母的爱也不是无条件的,若是自己也对自己设限,要自己达到一个标准才喜欢自己,就真的得不到爱了。进一步说,如果每个人都能无条件地爱自己,便不再有暴食,贪婪,懒惰,嫉妒,骄傲,□□,愤怒,因为接受了残缺的自己,就不用从外物上掠夺自己的缺憾。你无条件地爱自己,才能分辨外界投过来的喜欢里,哪些是给予,哪些是索取,哪些是需要,哪些是真正的爱,你便既能得到爱,也能去爱人了。”

  恭瑶歪头想了一会儿,说:“可是如果别人不喜欢我,我就是没法喜欢自己。”

  我还要说话,忽然听见幽幽的歌声,像海风穿过礁石,月光砸进海面。

  听着这歌声,让人想随着歌里的海浪,沉入深深的海底,再也不愿醒来。

  怀里一沉,恭瑶倒在我身上,已然睡熟了。

  脑中响起趴蝮的声音:“饕餮,装睡。”

  我便轻轻伏在恭瑶的脑袋上,闭上了眼。

  我也在脑中问趴蝮:“为何要我装睡?”

  “这个锦瑟,是海内东的陵鱼,在西方也被称作人鱼或海妖,他们性凶猛,喜食人肉,用歌声催眠船员,让航船触礁沉没,他们便能在海中大快朵颐。”

  “啥?难道她想吃我!元府干脆改名叫吃仆人府算了。”

  “你别急,我看她没有吃你的意思,可能在打什么鬼主意,你配合一下。”

  我静下心,轻且长地呼吸,感觉那人鱼慢慢游了过来。

  额前一团清凉湿漉的空气,该是锦瑟探了身打量我们。

  头皮突然一紧,她扯了我的头发,拎着我的脑袋在半空中晃荡。

  我X!真XX疼!

  却听见趴蝮憋着笑说:“饕餮,忍住。”

  我迟早要把这小陵鱼和着豆腐慢火炖了。

  锦瑟丢了我的头发,朝我们吹了口凉气儿。恭瑶动了动,我便也直起身子,装作刚睡醒,半睁着眼,懒懒地说:“咦?锦瑟小姐,你洗好了?怎么回事儿,我竟然睡着了。”又揉揉脑袋,“这头皮怎么有点疼?”

  锦瑟瞪着眼睛,天真地笑笑,摇了摇头。

  要说这锦瑟是当小妾带回来的,元斌白天也不与她腻歪,夜里也不与她同房。要说他俩之间没有猫腻,元斌不时瞧向锦瑟眼中的爱慕,也不是虚的。

  所以当朗日悬空,元斌坐在亭中,锦瑟泡在池里,两厢绵绵偶对望的时候,恭瑶扯了我的袖子说:“我还以为富贵人家多有意思,原来大家都是没事找事做。你说这两人到底想干嘛?”

  我拉她往凉亭走:“走,直接问正主去。”

  她一脚跳开,弓眉道:“你疯啦!元老板正坐着,我们怎好进去?”

  “他坐着我们怎么就不能进去了?他还没说什么,你就自认卑微低他一头,他可不是要顺着你这想法来对你?”我便自己进了凉亭坐下。

  元斌有些吃惊。

  我问他:“大人可是在想元夫人和元公子?”

  他摩挲着亭柱,半晌没说话,然后道:“婉儿做出这种事,我当真没想到。这些年来,我们聚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缜儿从前,是个乖巧的孩子。”

  “你喜欢那个乖巧的元缜?”

  元斌微微抬头,眯起眼,勾了嘴角:“他打小就聪明,长诗读上两遍就能背,背完就要我抱,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个女娃娃。”他又低了头,眼里也水汪汪,“可后来,就不太爱笑了,对人也冷淡,脾气也执拗,许是身子不好的缘故吧。”

  “你就没想多陪陪他?”

  “外面的生意麻烦,走不开。婉儿一直看着他,我本来以为,不会有问题的。”

  “元缜同我说起过,他很想你。”

  元斌侧身抹了抹眼,看着池塘,像是定住了。

  锦瑟好奇地望过来,我问他:“你可是要将锦瑟姑娘纳做妾?”

  他转过头来,微僵的眉眼里透出暖意:“我将她带回来,本也就只是带回来,纳妾之类,婉儿断不会同意,如今她……我想,或许我会娶了锦瑟,生个孩子,好好养那孩子,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教他。”

  我心中失落:那元缜,便只是试错吗?若你陪在元缜身边,看着他,教他,他或许不会如今日。为何你想到重来,却不曾挽救。

  “你说她整日都泡在水里,难道不会泡发了吗?”

  恭瑶手里捻着晚饭剩下的面饼,碎成屑丢进池里给鱼儿吃。

  “你不是想看海内风光,从她身上就能瞧出些端倪。你到了那儿,入乡随俗,也得成日泡在水里,却不像他们习惯,会浑身泡得发皱。”我逗弄她。

  她打个激灵,小半块面饼噗通掉了:“要是烧的水还好,像她这样往池塘钻,净是污泥水虫,这种怪毛病,我可受不了。指不定元老板也嫌脏,才不碰她呢。”

  池鱼聚来争抢那大块面饼,黏圆小嘴张得老大,吮抢如同撕咬,水花四溅,夜色下看水中红鳞,也有几分可怖。

  “哎呀,”恭瑶懊恼,“叫它们打起来了,可别蹭掉了鳞片,给我找麻烦。”

  池鱼们却忽然散去了,剩下拇指大的面饼孤零浮沉。

  池面上传来辽远歌声,这池塘也像化作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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