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瑶站着便打起了瞌睡,险些翻进池塘,我将她拽住放好,也装作睡去了。
半晌没动静。
脖子一痒,有人拍我的头。
我只当又是锦瑟放肆,咬紧了牙,仍演作睡得酣,却听见趴蝮笑说:“是我。”
我睁了眼,有些懵:“你怎么敢就这么出来了?”
“听了那小陵鱼的歌,元府上下都睡成了死猪,你瞎担心什么。”
“你说什么死猪?”
“我说家猪。”
我抡拳砸他,他妥妥接住,道:“不跟你打诨了。那小鱼使计偷偷跑出去,不知想做什么坏事,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当然。”
元府池塘与首山城内河是相通的,锦瑟游到城中小桥,躲在一朵荷叶下面,露出一双眼睛。
元缜那件事过后,夜市已重开了,不过到了子时,摊贩也都撤了,行人寥寥。
走过一个醉醺醺的屠夫,锦瑟探了脖子,嗅了两下,皱了鼻子,躲了回去。
我笑道:“歧视?”
趴蝮也笑道:“挑食。”
又行来一个面白的书生。
锦瑟弯起嘴角,扬头唱起歌来。
这歌声与前两次不同,如阳春漾风,似被炉圈香,听得人心都酥软了。
那书生迷了眼,踉跄走到河边跪下。
锦瑟也游到河边,伸手捧住他的脸。
☆、第十五话
书生眼瞧着就要跌进水里,锦瑟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密麻的尖牙。
我跳过去,将那书生提溜起来,弄昏,扔进了草丛。
锦瑟一愣,转身要跑,也被趴蝮提溜了起来。
我捏捏她显了鳞片的小脸,挑眉说:“男人可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爱的。”
趴蝮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将锦瑟提溜回元府,扔在亭中,恭瑶已打起了鼾。
锦瑟也不遮掩,张着满嘴尖牙,道:“还以为你是个普通丫头,竟看走眼了。如何?你们要将我押给元斌,说我是个妖怪?”
趴蝮道:“你这点微末道行,自然不识得我们。”
我说:“大家都是妖怪,自然不会干互相揭短的事。我不愿看你吃人罢了。”
她嘲笑道:“怎么,人形变久了,就当自己是人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妖怪,但凡人恐怕是吃过你的同类的,它们不若凡人,凡人不若我们,我饿了就吃人,有什么不妥?”
“你我都会化人形,倒不去化鸡形,化狗形,这便说明,凡人是有一点不同。他们短寿又弱小,却繁衍壮大到让我们无立身之处,又吸引我们深入他们之中。我没吃过人,但不是没想过,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问自己,凡人就比鸡狗命贵?为何我想着吃他们的时候,竟要藏起愧疚?近些日子,我有些明白了。我闭着眼,假装自己已吃了一个人,他现在就在我的肚里,头手脚拉展开,皮肉骨消融去,化进我四肢百骸,眼耳鼻舌,他与我,相生相长,我成了他,他成了我。原来,我想吃人,其实是想要融合。我想活得更像个凡人,生如朝露,所以细品风香,但是不惧烈阳。他们有那么多毛病,让我耻于承认,我们本来相通。而我要吃人,不过叶落归根。”我说,“锦瑟,难道你不也一样,你不也已经下不了口了。不然,你为什么不吃了元斌呢?”
锦瑟收了银鳞利齿,低下如玉细颈,苦笑:“我竟吃不了他了。”
趴蝮静静看着我,眼中波光流转,像是看见了一条陌生的河。
趴蝮说要出去转转,我与锦瑟坐在地上谈天。
我问她:“你是自愿跟元斌回来的吗?”
她点点头:“他们都说凡人与我们异心,叫我不要做傻事,说我一定会后悔。可我一想到与他遥隔千里,他可能会忘了我,就又觉得,比起不能跟他在一起,被欺骗,被厌恶,被伤害,都没有那么心碎。”
“他知道你是人鱼吗?”
锦瑟笑起来,眼神温柔得不像是鱼:“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要吃他。那日他坐在水边,不知看着何处,看起来很孤单,看上去很好吃。我唱着游过去,看清他失了魂的脸,也比别人显得难过。我将他拉进水里,他眼里却掉下一滴泪,正打在我的眉心。我从没遇到这种事。我没想到凡人的眼泪这么烫,一路烧心。河水浅浅淹着他的腿,我却没了力气也没了心思溺死他了。我忘了唱歌,很快,他就醒了。他的眼睛恢复神采,像是一点一点吸进漫天星光,我从没见过这种美。他看我,笑着说:‘你想吃我?你可真美。’”她大笑,像绽了昙花,“你能想象吗?一个凡人,看见龇牙咧嘴的妖怪,居然先问‘你想吃我?’然后还说‘你可真美。’我当时就傻了,呆呆漂着,从嘴里流下口水来。真尴尬啊,我赶紧抿了那口水,局促地看他,他仍是安静地笑。我收了尖牙,他又笑说:‘多谢姑娘不吃之恩。’我从没想过能被凡人叫做姑娘,我从没想过能叫凡人不觉得害怕恶心,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就算我要害他,他也不恨我。我从没敢想象过这种好。这种温柔,我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听了她的故事,我竟觉得酸楚。我也曾经以为自己遇到了世上最好的温柔,但现在细想来,可能就如我一直所做,是一厢情愿。我真的希望,锦瑟是对的。
我将恭瑶抱回了屋里。趴蝮直到早上才回来。
我问他:“你同哪条小蛇厮混去了?”
他挑眉道:“我这条蛇,比锦瑟更挑食,我只愿同野猪厮混。”
我翻个白眼:“首山城里心智尚全的野猪只此一个,你既未与我在一处,那,我竟不知你的口味如此重了。”
趴蝮气得笑,要还嘴,恭瑶却醒了,他便又挂回了我脖上。
恭瑶揉揉眼:“我怎么听到趴蝮大哥的声音?”又蹙了眉,“我怎么在屋里?”
我笑道:“你也忒不敬业,睡得像死猪。我抱不动你,叫顽猴儿送你进来的。”
她红了脸,也不知是气是羞:“你叫醒我就好了,干嘛叫那个人?他抱了我,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怎么嫁人?”
“我叫你了,可你死活不醒啊。难道我该扔你在院里,叫你受了风寒?如此,你便嫁了顽猴儿算了,免得坏了名声。”
“谁要嫁他!一副穷酸相,满嘴荒唐话。这么大人了,也不想着成家立业,整日投机取巧。罢了,他算得上什么男人,不与他计较了。”
我们上了回廊,正遇上顽猴儿吆五喝六领人搬货,就侧了身等他们过去。
那顽猴儿看见了恭瑶,挤眉弄眼:“小美人儿,又去伺候大美人儿洗澡啊?我可真羡慕你们俩,又清闲又得眼福,不像哥哥我天天累得满身臭汗。不过嘛,女孩儿就是要香喷喷的。”他伸头嗅了恭瑶,“像瑶妹妹这样。”
恭瑶气得跳脚,使劲捶他:“知道自己臭,就别离我这么近!你还好意思说,你就知道指使别人干活,还能累着自己?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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