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云哥儿【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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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哟,怎么跟猴总管说话呢?”顽猴儿睁圆了眼,拿了个巴掌大的小盒,“我这手里不也没闲着?”他又嗅了恭瑶一口,嘻嘻笑着跑了,“猴孙们,走嘞!”

  仆从们抬着三层半人高的箱子,晃晃悠悠跟着他去了。

  恭瑶咬牙切齿:“这种人!这种人!”

  “他们是要给仓家送货去吧?”

  “是。”恭瑶仍撅着嘴,眼神已软下来,“见着仓公子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儿,竟也没学些好来。”

  “既如此,说不定那仓公子也只是面上风光,所以才教不了顽猴儿什么。”

  “你干嘛这样说。”

  我看她:“元缜当初,不也是清风傲雪。”

  今日锦瑟却没去池里泡着,同元斌一道坐在亭中说话。

  她看见我,招呼我过去,元斌也向恭瑶招手:“你也来。”

  我们进了亭坐下,恭瑶紧紧挨着我,手攒着我的衣角。

  “锦瑟从未与我说了这么多话,听说是你的功劳,多谢。”

  “这么听来,二位的婚事也将近了?”

  锦瑟难得红了脸,将头靠在元斌肩上,埋住含笑的眼睛。

  元斌笑道:“前事未消,不宜铺张。过几日,我们喊了仓家与李耳办场宴席。你们若有亲眷想凑热闹,便都带来吧。”

  恭瑶怯意渐消,双手作揖,笑眯眯地说:“谢谢元老板。”

  元斌道:“妻儿刚刚过世,我便另娶佳人,城中定有多舌,然而我心意已决。我比你们年岁大些,经历的事也多些,趁此,便想着在婚事上与你们多说两句。我与元缜的娘亲绥婉,是父母命,媒妁言,我当时年少,念她貌姣,又口舌伶俐,便觉得不失为一桩好姻缘。你们也见着了,我性子温吞,从未觉着要成什么大事,我只道与阿婉一起生活有趣,却没料到心性的不同,是能磨灭一切微小的乐趣,能像钝刀日日磨利,终于割喉要命的东西。我好诗书,她说我造作,我好礼让,她说我懦弱,我好宅家,她说我丧志。那我便弃文从商,以进为退,天地作床。她仍是不满意,我却也不在意了。我本是想着讨好她,却在苍苍天地幽幽萤火里,在灼灼烈日茫茫虫草里,明白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终于讨好自己。我不愿回家了,我不愿同她说话,我觉得无趣麻烦。可我终究是在逃避,我仍放不下昔日娇柔,我放不下世俗流长,我摸不准责任的界限,自己的边界,我把事情堆压着不管,寄望于顺其自然,可这恰恰不是顺其自然。我不想被说成不负责任,可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不负丈夫的责任,不负父亲的责任,我让这个家名存实亡,烟消云散。如果我与阿婉交心,她若明了自是皆大欢喜,她若不明那也好聚好散,对缜儿,我亦不以丈夫的身份嫉妒他,做个有底气的父亲,他该就不会将事都憋在心里。现在说来,也都是空话了。可老天竟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竟遇见了锦瑟。不怕你们笑话,我从没想过可能见着这么一个人,她懂我同我自己懂我一般多,我们在一处,就像火与水也能融合。你们还小,可能没法体会这种感觉,但是,我希望你们知道这种感觉,别因为外面的声音,害怕去寻找这样一个契合的人。”

  锦瑟冲我眨眨眼,我笑应道:“是,我们知道了,谢谢您。”

  元斌欣慰地点点头,锦瑟说:“我曾怕走得更近,会打破平静,会不得善果,可患得患失,终究失去一切。我觉得,至少我要先尝试,败也败得痛快。”

  元斌哈哈大笑,揽住她,道:“今日给一天假,你们做些喜欢的事吧。”

  我便回了我们的城中小院。

  院里坐着一个黑袍子的男人,像隐在云气里,不可方物。

  ☆、锦瑟的故事

  “看那个疯子,她又去岸边了!”

  “我们从来都是从船上吃人,唱些催睡的曲子,她却喜欢从岸上骗人来吃,唱些怪模样的曲子。真是好作怪,说不准哪天就被人捉了去。”

  “那不正好,反正她也不爱同我们一处,落得甚么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明明唱歌的声音那么好听,为什么一说出话来,就叫人听得难受。

  我拨开水草,拨开小鱼,拨开粼粼水波,一仰身滑进稀薄的空气里。

  阳光暖融融,清风凉丝丝,浑身的鳞片都化作了毛孔,贪婪地大笑。

  我不本来就一半是鱼,一半是人,怎么就只能在水下,不能上岸呢?

  “哞——”

  我被水流往后一裹,瞧见个大水牛从岸边沉下来,拿圆眼温柔地看我。

  它背上坐了个小童,使劲掰它的犄角:“蠢东西,回去!你想淹死我吗?”

  我潜到水牛身侧,伸手拉住那小童衣衫,将他拽进了水里。

  小童吓得大叫:“什么东西!水里有怪东西拉我!”他一对手脚难看地扑腾,摸到水牛的尾巴,像摸到救命稻草,狼狈地爬回水牛身上,“快走!快走!”

  我拍拍水牛,抱住它的嘴巴往岸上扭:“大家伙,回去吧。”

  水牛低低地吟了一声,慢吞吞朝岸上走去。

  我们通常不吃人的小孩,要说为什么,人会吃鱼苗吗?

  今天没等到想吃的人,我往回游,顺便吃了几条鱼填肚子。

  奶奶拿了切齿的蚌壳给我梳头,慢悠悠地说:“锦瑟,你又去岸上了,瞧瞧,头发都叫风吹成什么样了,乱得跟人的头发似的。”

  “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人呢?”

  “又说怪话了,你何时瞧见人喜欢那些猪呀羊呀的。”

  “可是人跟我们长得很像呀。”

  “瞎说,他们有我们这么漂亮的尾巴和头发吗?”

  “可我觉得人的腿也很好看,细细暖暖的,头发摸起来很好,毛毛绒绒的,虽然跟我们不一样,但也很漂亮。”

  “你呀,就是老往岸边跑,才有这些怪念头。人很坏的,你要小心些。”

  “你不是也说人很笨吗,很轻易就被我们的歌声迷惑了,有什么好小心的?”

  她停了手,摇着头说:“就是因为笨,才显得更坏。他们很容易就被迷惑了,很容易就忘了自己是谁,很容易就稀里糊涂地做了坏事,很容易就违背了约定。他们自恨寿短,所以喜怒无常,因为无常,所以词不达意,他们没有做完的事,需要后辈继续去做,但是交接不清,所以南辕北辙。他们是一团混乱,爆炸成灾,如果没有制约,就会焚尽周围的一切,最后连自己也烧得干净。”

  “所以我们才要吃人吗?为了做那个制约?其实,我并没有觉得他们好吃,还没有鱼虾好吃。而且,看到他们虚假安详的面孔,总觉得吃起来不安。”

  她又给我梳起头发,问:“锦瑟,你认同自己是鱼吗?”

  “当然是啊。”

  “但是人是不会认同你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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