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云哥儿【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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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要不是生了我,你说不定能找个好男人。你会不会也有点恨我呢?”

  她捧着我的脸,眼睛亮得像抹了橄榄油:“麦蒙,我在这个地方最大的喜悦,就是有了你,你是我的天使,我永远不会恨你,我爱你比爱自己更深,更幸福。”说着,她扑哧笑了,露出贝壳一样可爱的牙齿,“我一个从海上漂来的外乡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好男人,除了你,都没有人可以听懂我说的话。”

  可能是葡萄酒,也可能是她的笑,我感觉暖和起来。

  她也钻到毯子下面,搂着我坐下来,轻声唱起遥远国度美妙的曲子。

  我偎着她,像抱着全世界,像睡在白海的海波里。

  第二天醒过来,妈妈和酒壶都已经不见了,只毯子严严实实裹在我的身上。

  门被推开,曼达斯走出来,皱眉道:“你在外面呆了一夜?真是个木头脑袋。这样下去,你可怎么继承我的橄榄油工厂。快把早饭吃了,赶紧去学校。”

  我木着脸点点头,站起来,头有点发晕。

  一路走到学校,身上愈发燥热,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乌云。

  阿尔跑到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看着桌上试卷,字仿佛活了起来,是阿波罗在用太阳箭射阿喀琉斯的脚后跟。我歪歪扭扭地写:太阳箭,脚后跟,面包,葡萄酒。阿喀琉斯死了,考试结束了。

  曼达斯将试卷撕得粉碎,红着眼吼道:“你整天什么也不干,不过念几样书,考成这个样子,你对得起谁?连阿尔弗雷德那个蠢蛋都考得比你好,别人问起来,你叫我怎么说!”

  妈妈给我熬了退烧药,但这次好像病得厉害,我像是离太阳太近的伊卡洛斯,灼烧中不停下坠,蜡烛油从头顶流到脚底,羽毛糊了眼。

  我小声说:“对不起,我生病了。我不是故意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还不是你整天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邪魔附身!”

  “罚站的那天晚上,天气太凉了。”

  “谁让你站一个晚上了?谁让你说不该说的话了?你是反过来说我不对?”

  我抬头看他。

  “谁他妈让你用这种眼神看老子!”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像被风车桨扫出去,我重重摔在地上。

  视线模糊里,我看到妈妈惊叫着向我跑来。

  睁开眼,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屋子里还有医师留下的清凉的味道。

  病痛离开了,可我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离开了。

  我跑到院子里,曼达斯正抱了斗鸡要出门。

  我跑到厨房,客厅,挨个探了脑袋喊:“妈!”

  我转头去看曼达斯。

  他站在院门口,晃着腿,露出得逞了的笑容:“她走了,从哪来回哪去。”

  “你把她卖给海盗了!”

  他抻抻嘴角,不置可否:“她不适合在我们这里生活,她不适合你。”

  我跪在了地上。

  我的晨星,我的海鸥,我的摇篮之梦,我的黑海之花,离我而去了。

  我心里明明灭灭的真理之眼,终于阖上了。

  我在军事训练团呆了一个月,就被曼达斯领回了家。

  他开始带我参加各种宴会。

  我小口嘬着稀释得像水一样的葡萄酒,就已经醉了。

  宴会的酒是阿尔的父亲提供的,他晃着酒杯,笑着对曼达斯说:“亲爱的曼,今年宙斯只顾在女人身上起雨,忘了你的橄榄树了,你的人都跑来我的酒厂了,好在我有足够的钱来应付他们。”他的棕色眼睛深深望进曼达斯海蓝色的眼睛,“这就说明,埋得深的才能长久,不是吗?”

  曼达斯哈哈大笑:“看到老弟你生意兴隆,我比自己丰收还高兴啊。”

  我说:“看来尼索斯叔叔是要将一年期的酒留大半久酿了,这么长的链子,不知道好不好拉船。”

  尼索斯愣了一下,又笑道:“拉船最重要还是看人,看手劲。”他拍拍我的肩,“麦蒙,听说你只在军事训练团呆了一个月?身体的锻炼不跟上来,脑子会变笨。阿尔非常喜欢训练团,教官们也都很喜欢他,说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公民。”他又看向曼达斯,“曼,你对麦蒙太严格了,揠苗助长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笑脸像是一直长在曼达斯脸上,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却绷得发青,快要断掉。

  晚上回了家,曼达斯叫我跪下,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我。

  “麦蒙,说话前会不会过过脑子?”

  “我不想听他那样奚落我们。”

  “你才长了几根羽毛,看着就好,不要多嘴。我就是讨厌你自作聪明的样子。”

  他说:“抬起头来。”

  他往前倾身,抬起手,精准利落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又一记耳光。

  “你不过也就装装样子,天气不好,大家生意都不好做,你能多有能耐?”

  “我不是土生土长,也比你活得风生水起,你不就是嫉妒?”

  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

  我闭着眼,仿佛闻见月光的味道。

  “不要脸!不要脸!”

  他喘着气,说:“你自己打,打一下,说一句‘我不要脸’。”

  我照他说的做了,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竟流下泪来。

  阿尔送给我一只小小的猫头鹰。

  它橘黄色的圆眼睛,灰扑扑的绒毛,都叫人喜欢。

  我真喜欢它。

  我想紧紧抱着它,它却啄了我一口。

  有点疼。

  我把它按进海里,它拼命挣扎,有一种生命的蓬勃。

  我把它提上来,它的圆眼几要眯成一条缝,翅膀无力耷拉着。

  我把它按进海里。

  我说:“不要脸。”

  我死了之后,拥拥攘攘挤在地狱里,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们彼此说着不知谁教给我们的模子话,在该笑的时候笑,该怒的时候怒。

  我们做着不知谁布置下来的作业,拼命奔跑,就算肺抽筋了也不停下。

  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怯生生提醒我,你不是该感觉痛苦吗,你不是很累吗。可是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呀,大家能做的,为什么我不能做呢。

  于是我对每一个迎面而来的魔鬼微笑,直到那笑像是长在我脸上,被风吹干。

  没人知道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我喜欢什么。

  每个魔鬼光是喜欢自己就竭尽全力了,还尚且做不到。

  一天,我们之中生出了一个天使,他的笑容发自内心,所以看起来刺眼。

  他慢慢往上飞,像是要离开我们,去过一种传说的幸福的生活了。

  我像所有魔鬼一样伸手去抓他,是想留下他,还是跟他去,也说不清楚。

  只是他们都被烫得缩回了手,我却抓住了他的脚踝。

  我以为他会打掉我的手,但他没有,他俯下身握住我的手,灼烧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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