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她有着黑溜溜的爱笑的眼睛。
天使温柔地对我说:“麦蒙,天堂里有美酒,你快点上来啊。”
我干涸的舌头和心脏一瞬被记忆里的甘露湿润了,我松开了手。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喝酒了呢。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吃饭了呢。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看天看海看鸟看树了呢。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安安心心享受空闲了呢。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关心和爱着自己了呢。
我同人群混在一起,是为了让自己安全和快乐,如果我不再感到安全和快乐,这种模式的运行机制已经出了问题了啊。
我是谁,我喜欢什么,如果需要投票来决定,我本身的存在已经出问题了啊。
我顺着所有人的希望,唯独忘了自己的希望,把自己变成一个魔鬼。
不是曼达斯,不是尼索斯,不是阿尔,不是妈妈,是我自己。
我恨着曼达斯,所以被永远燃烧烈焰的铁链困在这里。
可是我知道了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所以我知道了他是怎么变成这样。
反正没有人可以救我。
我自己救自己,也挺浪漫的吧,说起来,是最浪漫的吧。
等我又晃回了人间,人们向我索取幸福的秘诀。
可是他们总被短暂的爆炸性的快感攫住了灵魂。
于是他们说:You can’t serve the God and the Mammon.
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寻找替罪羔羊。
但我已经不会因此而痛苦了。
我可是天使啊。
☆、第二十一话
帖子是浸了香的桃花笺,字迹秀整。
“桃姑娘,明日月升,耒河画舫,简餐浅酌,盼至。”
我将信笺贴在心口,似能填补那刚刚破开的空洞。
妲己笑问:“才几日,就将牡丹公子钓到手了,使的什么饵?”
我红脸道:“刚刚相熟罢了。”
“你果真对他有意思?那白术呢,你不找他了?”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迷榖坠,昨天不小心掉了,一直没找到。”
“掉在院里吗?”
我点点头。
妲己笑意更深:“不碍事,早晚长出来。你安心同仓舒约会吧。”
“你笑得真古怪。”
“看你春风得意,我高兴得紧。”
我变了好几身衣服,总瞧着不满意。之前同白术一块,倒也没这么多思虑。
妲己躺在榻上嗑瓜子,催我:“行了行了,够好看了。莫叫牡丹公子等着急,穿什么都白搭了。”
我红着脸急匆匆出了门。
画舫里摆着精致的茶点,坐着更精致的仓舒。我坐到他对面,竟有些怯了。
舫里只我们两个,隔着一层帘,船头的掌桨像是远在河岸。
仓舒将一盘小豆凉糕推到我跟前,轻声笑着说:“尝尝。”
我伸手去拿,他拦了我的手,递给我一把小勺。
我红着脸挖了一勺,抿着嘴小心嚼着,只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好吃吗?”
我偷眼瞄他,他形如竹态如兰,气如菊韵如梅,一颦一笑都是风雅。
可我连拿勺的手都是笨的。
我看着他腰间剔透的玉蝉,恍然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如此亲近。
我放下勺子,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窗外,轻轻叹口气,道:“耒河杳杳,首山叨叨,想寻得同路的人,又是渺渺。”
“仓公子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吗?”
“朋友一月一会,各有屋檐,终究比不上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他收回目光,看着我,我低下头,脑门痒。
他竟站起来,走近我,我往后缩,抬头看。
“桃铁。”他唤我,缓缓俯下身来。
他工笔描似的眉眼越来越近,我竟闻得药草的香气。
我心里一惊,猛地将他推开。
仓舒一个踉跄,扶稳了站好,依旧笑意融融。
“抱歉,我太心急了。今日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上了岸,我怕他硬要与我同路,干脆撒腿跑了。
跑的一身汗,心思澄静下来,发觉自己跑进了首山南面的槐树林。
一阵阴风吹得我打个哆嗦,记起城里大娘阴恻恻地,说这里闹鬼。
没有蝉鸣,没有蛙叫,这林子安静得吓人。
我心里七上八下,紧紧抱着胳膊,一通狂奔,却总也走不出这林子。
心快提到嗓子眼儿,看见一袭拖地的紫红裙子,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啊!!!!!”
叫了出来,害怕也减了许多,我弓起背,戒备着。
只瞧那紫红裙子也打了个哆嗦,猛地回过头来。
竟是很素净的一张脸。
我想到自己大惊小怪,羞道:“对不起。”
那女人渐渐睁圆了眼,笑意像泉涌止不住地溢出来。
她提起裙子,蹬蹬蹬跑过来,拉我的手,揉我的脸,最后干脆一把抱住我,嘴里念着:“啊呀,太好了,总算有活蹦乱跳的东西进来了!”
她用了活蹦乱跳这个词,叫我有一种躺在砧板上的感觉,又觉得松懈太早了。
她松开我,有些语无伦次:“啊呀,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
她仍紧紧拉着我的手,拉着我往她刚才坐的地方走,喊着:“梅子,起来!”
她拽我到木桩上坐下,一圈木桩中间的石墩上,摆着盘炒槐花。
扑簌扑簌地,从地里钻出一个小娃娃,揉着眼,身上灰扑扑的。
女人指指我,小娃娃也拍着手跳起来,笑得脸皱成一团。
女人说:“我叫常熟墨,她叫梅子,我们两个都是梅树,你也是个妖怪吧?”
“啊,是,我叫饕餮,是头野猪。”
听我说完,梅子却躲到了常熟墨身后,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我又羞道:“我不吃树的。”
常熟墨将梅子提溜出来,笑骂:“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快给客人倒杯茶!”
她伸手摘了片叶子,接上几滴露水,化作一碗清茶。
梅子在头发上摸几下,够出一把乌梅,扔进茶里便化了,扬起幽甜的香味。
我捧起碗喝几口,顿觉口舌生津,神清气爽,还有些饿了。
我瞥着那盘炒槐花,常熟墨将它推过来,笑道:“吃些,吃些。”
我嚼了几口,方问:“墨姊,梅子是你的女儿吗?”
她掩了嘴笑:“不是不是,品种都不一样好呀?我自个儿在林子里待得无趣,瞧见这颗小梅树有几分灵气,就帮了点忙叫她快些成形来陪我了。”
“我刚才在这林子走不出去,难道其他人也进不来?”
“这林子虫鸟都飞不进,你能进来,许是道行比我高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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