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离弓,破空削风。
元斌遥遥望着李耳,被制着腋,只得微微抬起前臂,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再轻快地一仰头,似是咽了一杯酒,他面上浮现一丝快活,又马上平静无波。
李耳垂手握弓,死死盯住元斌,严正的表情纹丝不动,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
箭穿透元斌的胸腔,溅出一小撮血花。
血花打在恭炀的脸上,他仍是茫然。
元斌重重向后倒下。
几个战侍从元府里出来,刀尖滴血,喊:“没有发现元夫人!没有仆从知情!”
外围有个老妪叫嚷:“我刚才在内河里看见了个女人,有条鱼尾巴!”
李耳转头轻声吩咐:“你去吧。”
一个窈窕女子从他身后钻出来,罩着斑斓的纱衣,连眼睛也用面纱遮得隐约,只露出一双玲珑小脚,精巧几个借力,便踩着市棚屋檐朝内河追去了。
可是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确看到了散落的金黄的发尖,的确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
☆、李耳的故事
“暖不暖和?”
被埋在梅花堆里,我扒开道眼缝,看那棵梅树光秃秃的,手舞足蹈挥着枝子,邀功。
我坐起身,从领子里掏出几朵落花,嗤笑它:“我又不像你,怎么会暖和!一到冬天,我们人就是要在屋子里,生起火,最好再喝上几口热汤,才觉得暖和。呿,说了你也不懂。”
它的枝子耷拉下来,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从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下大雪,你趴在我的脚上,比小狗大不了多少,我就想把花变成被子给你盖上,让你暖和,可惜我最近才学会这些……”
我嫌它啰嗦,听得恼火,打断道:“什么你的脚上,不就是树根,你一棵树,怎么老讲些人才讲的东西!”
它的小枝子又乱抖,啄米似的念:“你记不记得春天老站我肩膀上那只燕子,他去过的地方可多了!见过的妖怪可多了!他说,要是能不受自然季节的限制,能自由控制花叶的生长衰落,就是迈出了最难的一步了!之后再修行啊,化人啊,就都很容易了!你看,我不是已经可以控制落花了吗,我很快就能变成人啦!”
我伸手掸它的秃枝:“全是花疖子,秃不拉几丑死了,变成人也不会好看,说不定就像赶羊的刘疙瘩一样满脸痦子!”
它却不言语了。
我没处落话,自顾羞了它几句,便回家了。
转眼春天就来了。
头天夜里,我和爹在水里铺好网子,第二天一大早,能捞上来十多条修辟鱼。
这修辟鱼不仅肉质鲜美,再则,鱼鳞可医白癣,鱼眼可化灯油,鱼嘴缝鼓皮,鱼骨作衣针。
通常,爹娘都是拿整条鱼跟耕人换谷面,跟药铺换煎草,遇上不懂得的人,灯油鼓皮全扔进了地沟。
今年,我上午剥了鱼鳞,剃了鱼眼,割了鱼嘴,破了鱼肉,抽了鱼骨,之后,分筐提到街上喊叫。
一个妇人问我要了灯油和衣针,问:“可是,我拿什么跟你换呢?”
我琢磨半晌,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叫她用鱼骨画上自己的名字和取物的数量,说:“以后你每次来我这拿东西,我都先记着,等天凉了去你那取几件秋衣罢。”
妇人欢欢喜喜地走了。
石头上记的名字越来越多,我闲时用小石块来计数,灵光一闪。
城中三十户人家,我磨了三百颗圆石子。
我到妇人处去,多拿了一件秋衣,给她两颗石子:“下次你拿一个石子来,可以换一枚鱼眼,两根衣针。”
我到耕人处去,多拿了一筐稻谷,给他五颗石子:“下次你拿三个石子来,可以换一枚鱼眼,一条鱼肉。”
我到药铺处去,多拿了十株橐草,给他十颗石子:“下次你拿两个石子来,可以换半甲鱼鳞。你要跟耕人换稻谷?我这有一筐,你给我五个石子,便拿去吧。”
后来,我的手里便只剩一百颗石子了。
再后来,他们纷纷来找我,叫我不能再多造石子了,我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饮酒谈天,谈瓜家小子长个儿,谈武家媳妇儿偷人,谈花家姑娘水灵。我愈发觉得日子像是死了。
我总觉得城里的姑娘都不够动人,我总觉得山的那头的那头另有一番光景。
无巧趴在成书耳朵边说:“我上次看见李耳跟三娘在瓜田里……”他们哄笑,齐刷刷看我,挤眉弄眼。
我也挤眉弄眼回他们:“你没看见我跟杏姑在李子树后面?”
杏姑阿弟面色一沉,又扬起笑脸,晃着酒碗:“三娘是不是跟她酿这酒似的,身上有梅花的味道?”
他们全都不怀好意地大笑。
我也笑着,突然想起山里那棵梅树,许久不见,也不知她究竟成人了没有?
我摇摇头,抿了一口酒,嘲笑自己竟念想这种无稽之谈。
太静了,无巧用手肘顶我。
我抬头,就看见一个紫红裙子的女孩走过来,灼灼其华,艳若桃李。
她本是不笑的,微微抿着嘴,像有些不知所措,一双眼睛冷静地扫视。
她看见我了。
她笑了。
我把阿墨圈在臂弯里,用手指勾她的眉,她的鼻头,她的下巴尖,我吻她,我问她:“你说首山城盛大繁华,是不是真的?”
她认真地点头:“真的,我听燕子说的,他什么都知道。”
我不悦:“那人比我如何?”
她笑:“你最好。什么都没有你好。”
我满足地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脸颊:“你说的这些话,总让我想起一棵梅树。”
她仰起头:“后来你为什么没再去看那棵梅树?”
我摇头:“树就是树,人就是人,树跟人是不会有交集的。”
她似偷笑:“我就是梅树成精,来纠缠你的!”
我搔她的痒:“你纠缠我吧,纠缠我一辈子!”
她咯咯笑。
我说:“我们一起走吧,翻过两座山,到首山城去。”
她低了头沉默半晌,然后抬头笑:“好啊。”
我们翻过廆山。
我总是发噩梦,梦得高烧,浑身冷,走不动路。
阿墨捉来浑身通红的山鸡与我吃,她的手上臂上全是青色的啄印子。
我的烧很快就退了。
我们翻过平逢山。
山里满是硕大的蜂,我被蛰得迷糊,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罩在我身上。
仿佛是满山的落花。
我听见有人交谈。
“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我的山里走出去。”
“那我便用与他性命等值的东西和你交换吧。”
“这个东西,怕是比他的命贵重得多了。”
“反正我也回不去了。而且,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他更重要。”
我眯开眼,看见一个人,有两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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