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眼花了罢。我又睡过去。
等醒过来,我躺在阿墨的腿上,她低头笑吟吟地看我,发上有熟悉的花香。
我们来到了首山城。
首山城真的盛大繁华。
以至于,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他们不用交换东西,他们也不用石子,他们有金子,来有定数去有明路。
他们有热闹的集市,北地的瓜果,南洋的丝绸,踏沙而来,浮船而至。
他们的街道笔直而宽阔,四匹骏马拉着轮车疾驰而过。
他们不都穿着麻织的简衣,裁缝铺里斑斓的纱衣,滑软得像水。
他们彼此不甚熟悉,有的住在大宅里,有的住在污巷中。
夜里,我听着临铺的呼噜声,闻着汗臭味,心中一片灼燥。
阿墨的手掌贴上我的脸,凉凉的:“聃,不要急,你是最好的。”
我抓住她的手,极用力,想那清静进到我的心里。
我说:“阿墨,我只有你了。”
“嗯。”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像是最幸福的人。
我点着她的眉,她的唇,睡意涌上来。
我在酒楼抹桌,一个面白的男人叫我:“倌儿,你家有甚么好吃的?”
我拉了凳在他旁边坐下,扯过树皮单子,看着念:“梨蒸鸭,咸面汤。”
他轻笑:“只有两道?也不是招牌菜。”
我瞄一眼他嘴上的裂皮,说:“北边天干,您还是补点水分,养养脾胃肾。”
他胳膊搭在桌上,斜身看我:“你来首山城做什么呢?”
“我从廆山平逢走来,来做只有我能做的事。”
“没人能活着走出平逢山。”
“我能。所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托着腮:“会煮菜是一回事,会开酒楼可是另一回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跟百个人说话,却比跟一个人说话容易多了。”
他哈哈大笑:“酒来!”
我们举杯轻碰,皆一口饮尽。
数不尽的仆从在家里东奔西走,披红绸,挂花灯。
阿墨穿着婢女的衣服,偷偷扯我的衣角:“聃,听他们说,你要娶亲?”
我正为筹备彩礼的事情烦心,回身捏住她的肩膀:“事紧,以后再说。”
阿墨皱着眉缩了缩肩膀,慢吞吞地说:“你不必娶她的,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
听她啰嗦,我愈发焦躁:“你一介村妇,能帮我什么?我能不能坐上城主,就看这门亲事了。”
她往后踉跄一步,我恍然觉察,我方才似乎搡了她一把。
我揉她的胳膊,轻声说:“阿墨,男人多娶几房妻妾,再正常不过。”
她温顺地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街上的欢呼嬉闹声,隔了三道院门也听得到。
元斌。
不一会儿,门仆来报:“城主,元大人来访。”
“哼,让他等一会儿吧。”
我在凳上坐了一刻钟,见门仆引着元斌进来,方站起身,笑着迎上去。
“元贤弟,杂事太多,怠慢了。”
自躲着家里婆娘四处游乐,元斌看着黑了不少,精神了许多。
他露着白牙笑道:“到处听人说李城主严谨厉肃,治城有方,你小子可以啊!”
我没说话。
元斌微愕,苦笑一下,退后两步稍俯身:“久不见城主,僭越了。”
我咳嗽一声:“元贤弟,又带了什么趣物回来啊?外边吵得我脑袋疼。”
他从身后随从处要来一枚陶罐,双手呈与我:“我从尧光西带了这茶,一季只一罐底。”
我着人冲了一杯,小口啜饮,点头道:“不错。”
我行过西厢,阿墨头靠在窗上,跟一只燕子说话。
我摇摇头,暗道村妇年纪愈大,头脑愈痴。
我收回目光,加快几步,去前厅看元斌带回来的美人。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发的女人,身段勾人,碧玉一样的眼更勾人。
我搂她的腰,她却躲开:“想必比起我来,城主更想要金城汤池,千民归心。”
我眯眼看她。
她娇笑:“小女一介不入流的术士,却也看出,您府里有腌臜物坏了气运。”
自那之后,我大概有十三年没见到阿墨。
气运好了吗?可能吧。
再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是,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吧。
知晓我的脆弱的人都不在了,可是,我也不在了吧。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宝座上,脑中想的,只有那汗臭的通铺和清凉的手掌。
有了慧识,要名,有了名,要财,有了财,要权力,有了权力,要长生。
几个百年后,我的手掌如她的一般清凉。
有了长生,宁不要慧识。
☆、第二十六话
我坐着捣栀子花,妲己突然推我:“看着点儿!想什么哪?”
我回过神低头看,方才使杵的着力点不对,臼里的花浆溅了大半在桌上。
我停了手:“不知道锦瑟去了哪里……”
妲己叹气:“辛也和他们一道,他说一有发现就联系我们。如今这个景况,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了。”
我点点头,又恍惚:“说到那个女人,她的头发,味道,都和金猊一样……”
妲己端了剩下的花浆去和药泥,撇嘴道:“你要是担心啊,就再去核实一下,自己瞎琢磨有什么用?净是自寻烦恼。”
“我不敢去,万一真的是她……”
妲己返回来弹我脑壳:“傻子傻子傻子,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吗,真相不可怕,过度的预设才可怕。”
我笑她:“你现在说话怎么跟趴蝮似的。”又叹气,“要是趴蝮还在,该多好。”
“行啦,昨日之日不可追,”妲己给恭瑶擦药,“嘴上说的好听,不爱让人管,出了麻烦还不是想有人给你兜着?”
我托腮看她:“后话说的好,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嘛。放在我这儿就是,有事想上天,无事乐自在。火气这么大,难道几天没见辛,体内激素失衡了?”
妲己面色一沉。
我连忙捂嘴:“口误口误,聋子放屁,无心之举。”
“不是这个,”妲己招手让我过去,“你过来看看,恭瑶是不是不对劲?”
“也是,怎么到现在还没醒?”我眉头一皱,走到床边,由妲己拉过我的手,放在恭瑶额上,激得一哆嗦,“呀,怎么这么凉!”
我再摸她的脖子,手腕,脚腕,都是一样凉。
倒不是说像冰,而是像那种贴身戴久了的玉,温热,却不是生命的温度。
妲己手心贴着恭瑶的额头,“生魂尚好,主魂几近消失,觉魂,”她皱眉道,“翻江倒海,她被缠在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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