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想不到,我们看上去与他类似,但我们之于他,就像凡人之于我们,他的想法,我们真的理解不了……”
我再也说不下去,大声抽泣起来。
那天龙来找我,趴蝮与他呛声,我跟他撒娇,仿佛一场再平凡不过的相聚,我以为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我以为永远会有一条巨龙为我撑开天穹,我以为他像时间一样、像他的孤独一样没有尽头。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最后一场雨。
他最后一次把我抱进怀里,把自己剩下的全部命魂注入我的迷榖坠。
在这期间,他都想了些什么,在这之后,他怎样独自逝去,我一概不知。
或许,他终于和“它”归于同一片虚空,终于归于幸福。
我接承了他大部分的命魂,也接承了他大部分的记忆。
那日,送走了顽猴与恭瑶,我劝妲己携辛逃走,逞强自有办法。
可是,等他们都走了,我才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蜷缩在墙角,手将迷榖坠扣在胸口,只觉得那里一片混沌、一片空虚。
我知道金猊做了这些,可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龙,你在哪儿?你不是说,我叫你你会听到的吗,你不是说不离开我的吗?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打哑谜,都喜欢留给我那么多难题……”
“小桃。”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胸口涌入一股暖流。
庞杂的法式与片段在脑中炸现,浑身充满了力量,却难以疏导。
我就像胃积食的龙那样,难受得恨不能满地打滚。
这时,传来追兵砸破大门的声音。
我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消化这些东西。
我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躲着搜查的声音,跳进了茅坑。
火。
满天的火。
满地的火。
大家都倒在火里。
“我”躲闪着从天而降的火球,跳入水中。
上面的水越来越烫,“我”只得不断下潜,到从没到过的深处。
下方也传来巨震,愈展愈宽的裂缝,吞没了“我”。
裂缝里是刺骨的冰冷,“我”仿佛一瞬间被冻结了。
应该是很久以后吧,“我”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感觉到了光。
像是晒暖的沙子从身上层层剥落,“我”自由了。
“我”睁开眼,还在裂缝之下,漆黑,寒冷,没有出口。
那道唤醒“我”的光,在哪里?
“我”看见了它,在上方轻灵地游弋。
“我”追上去,它只有“我”的手掌大,和“我”的形状很像,通体透明,可以看清内部的构造,它体内某个地方,不断向外散发柔和的光亮。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不过在这个地方,或许还在这个时间,只有它是“我”的陪伴。
它会围着“我”的尾巴打转,躺在“我”的胡须上睡觉,在“我”眼前起舞。
无穷黑夜里,“我”以进食粘稠的浮游生物为生,它是“我”永恒的慰藉。
有一天,头顶裂开了一条缝。
“我”和它踌躇了一会儿,一齐游了出去。
仍是寂静无声的黑暗,可“我”和它知道,这黑暗不再有界限,黑暗之外,必定有什么未知的、丰富的、美好的东西。
“我”和它,继续向上游。
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地向上游。
“我”并未觉察自己有什么改变,可它的变化,却是天翻地覆的。
它分裂成两个近似却不同的个体,变成了他和她。
他和她以奇怪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变成了数十个小小的它。
这些小小的它,逐渐长大,长出了和“我”类似的鳞片。
周围的黑暗渐渐被稀释,有些它走了,其余的和“我”一起继续向上游。
它们的鳞片从遍布全身变得集中在下部,上部长出纤长的两肢和一颗圆球。
又有一些它走了,只剩两个和“我”一起继续向上游。
越来越亮了,破开一层边界,“我”再次来到水上的世界。
那两个已然和它完全不同的生物,下部的鳞片也变成了两肢,踏上了陆地。
他们如同最初的他和她那样结合,衍生出无尽的子孙。
“我”放眼四顾,广袤的大地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生命,却再没有我的同类了。
“我”变成孤身一人了。
不,“我”还有它。
它的后代看上去那么纤细,还需要“我”的保护。
它的后代里,保持着纯正血统的一部分,最为娇弱,需要抱团共生。
“我”管他们叫“人”。
和其它生命结合的一部分,数量虽少,却甚为强大,独自亦可存活。
“我”管他们叫“妖怪”。
“人”和“妖怪”渐渐忘了自己从何而来,而且就连“人”和“人”之间,“妖怪”和“妖怪”之间,也彼此互相猜疑。
“我”也快忘了它,忘了自己。
“我”已经活得足够了。
在死之前,“我”想试着找回那个从内里温柔发光的小东西。
“我”试着和“妖怪”沟通,“我”觉得他们和“我”更为相像。
不可否认,在有些时候,“我”的确感到“快乐”。
可是这“快乐”太浅了。
这些零散的、不稳固的光亮,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生命了。
“我”希望未来,就算是很远以后的未来,他们能找回那光亮。
那样,他们就不会和“我”一样。
变成无边黑暗里无所依靠的孤零零的一个核。
鼻里眼里都是恶臭,我回想着那些漫长的记忆,不让自己哭开嘴。
我想变成陪伴他的那抹光亮,可是已经太晚了。
所以我要变成他希望里的光,哪怕再微弱,哪怕是在很远以后的未来。
因为,我们都只是太模糊的开始。
我倚在秽物中,倚在过去中,解读脑中晦涩的法式,再也不觉得枯燥。
那颗隐藏在一切表象之下的最柔软的核,我再也不想装作不能看到了。
世上不再有龙,可金猊的术法,也困不住现在的我。
木笼被烧成灰烬,纷纷坠下。
“避火术。”我说。
金猊狼狈地坐在地上:“没有……了?”
她空洞地问我:“为什么故意被我抓住?”
“龙说顺其自然,因为有始,必须有终。我干涉不了你的始终,外力的中断,只会让它畸形地再现,而不是完整地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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