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沉沉_成谨言【完结】(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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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谐成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灰白色,沾满尘土;而那只鞋子,灰白色的底子上满是褐中带黑的色块,竟是干涸了的鲜血。

  哥哥也死了么?

  赵谐成蹲到地上竟不知所措。

  哥哥是替他死的!这还是后来林蔚山对他说的。林蔚山说:“你和你娘一样虚伪!什么善良,博爱,全都是假的!把一个原本可以活的好好的孩子带回自己家里,一直打扮得和你一个样子,就是为了有一天,他可以替你去死。你娘倒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这种法子竟真把我瞒了过去。”

  林蔚山又道:“也是那小孩子机灵,装的和真的一样,若不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我真当你死了。可若是他不那么机灵,或许就不用死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总喜欢说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么?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就是要想杀猪,先让猪吃饱;要想杀人,先要对他好是吧?伪君子!倒还没有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作小人的人磊落!我们杀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厌了谁杀便是。可你们这些伪君子,明明要害人家的性命,还要人家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的去死!你们还不如小人!”

  赵谐成当时已经打好了腹稿:“不是!你是在胡说。娘收养哥哥怎么会是算计他的性命呢?娘那么好的人,平素谦和有礼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仇家寻仇?明明就是你… …你才是最罪大恶极的人!”可到底没有说出来。

  但是他不说归他不说,他始终都知道,母亲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好的人。他也像母亲一样与人为善乐于助人,但他不是为了求他们怎么回报他,他只是纯粹想这么做而已。哥哥愿意为他死,是因为母亲救过哥哥,哥哥真的记在心里。哥哥和母亲一样,都是很好很好好的人,才不是林蔚山那个大魔头说的那样。如果有人愿意舍掉护他,他也可以为那人死的。

  世界才不像林蔚山说的那样。他的女儿看上了一个成过亲的男人,他就要把那个男人的妻小都杀光,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人家的正妻。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凭什么说别人是伪君子?

  林蔚山的女儿叫林袖,遇见赵京那年她不过及笄的年纪。林袖之母早逝,林蔚山一介武夫,整日打打杀杀,哪里懂得教养女儿?林袖自幼在外祖家长大。林袖外祖是名门,自林蔚山之后,家里的规矩女儿选婿都选文人。因此大都从每年的新科进士挑。林袖及笄了,也跟着表姐妹们登楼站在窗前看那些骑着马带着宫花从大雁塔回来的新科进士们。

  表姐妹们开玩笑,笑着问她有没有看得上的,林袖却很认真指着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郎:“我喜欢那个。”

  表姐妹们起哄:“呦,是状元郎啊,袖儿好眼光。”

  当真是好眼光。新科状元郎赵京,才华绝世,文采风流,又是个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郎。但是,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留到现在还未娶妻?

  外祖听说林袖有心仪的人,也亲自来问。林袖红着脸低着头,羞赧地说出赵京的名字,外祖大笑着应下此事。

  林袖满怀希望的等,几日里总是忐忑难安。可是等了几日,却是丫鬟来通报消息,说是老爷要她转告表小姐,不必再等了。新科状元郎赵京家中已有妻室。

  当真是晴天霹雳。十五岁的女孩儿,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要凋落了。林袖难过了很久,林蔚山来府里看她时,她仍是那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模样。林蔚山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哪里肯说?林蔚山索性就去盘问她身边的丫头。

  林蔚山是何等脾性的人?他怎么忍得了自己的女儿受半点委屈?既然袖儿喜欢那什么赵京,他作为爹爹,自然要帮她弄到手中。他林家的女儿,自然是不能屈尊去给人家做妾的。所以,赵京的妻室必须死。

  赵京原籍距京城甚远,赵京中状元的事情要传到家里,至少也得小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官差办官事,一路上走走停停,硬生生拖了月余。林蔚山一行人晚了他们一旬,可到底是在赵京妻小入京前杀光了他的妻小。

  赵谐成侥幸逃脱。七岁的他除了读过几本蒙学书,会写几个大字之外什么都不懂。当时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赵谐成自己都不敢再回想。母亲、哥哥,昨日都还好好的。母亲给了哥俩一人两文去买街头豆腐西施的臭豆腐,哥哥蹙着眉说他嫌臭,才不会去吃那种东西,所以手里的铜子儿都滑到了他手里。他买了好多串臭豆腐,撑得小肚子鼓囊囊的,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母亲,哥哥,臭豆腐。他人生的全部,都没有了。

  ☆、相许

  第四十三章:相许

  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流荡,身上的衣服半个月没有换过,漂漂亮亮的小衣服上裹着一层泥灰。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他嵌小玉片的帽子被他搁在地上,上面的小玉片已经碎的没有了,帽子里面稀稀落落的搁着几枚沾着油污的铜钱。

  他是看到其它脏兮兮的孩子这样才学他们。他不会打架,不会骂人,连讨饭也学的不好。本地的小乞丐们嫌他抢了他们的生意,虽不至于欺凌侮辱随意谩骂,但也没人管他。

  晚上赵谐成只能随便找个屋檐,或者是什么荒宅破庙,没有被子,没有褥子,也没有枕头,只是屈着身子,脑袋枕着半块砖头眠在一大堆还算松软的杂草上。

  赵谐成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楚?他睡不惯,夜半出来坐在破庙的石阶上发呆。没有蜡烛,好在皓月当空,并非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孤身独坐,抱膝月下影伴身,而今也只有这副影子能始终伴着他对他不离不弃了。

  母亲要他跟哥哥一起去找父亲,哥哥已然死了。京城,山高水长,路途艰险。他不过五尺幼童,只身前往京城,谈何容易?

  赵谐成流浪了好久,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他开始放弃去京城找父亲,试图融入那群跟他一样,始终脏兮兮,衣衫褴褛的乞丐队伍。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全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这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后来是入了秋,一场大雨下了一夜,赵谐成却病了一旬。食不饱,穿不暖,没有大夫,没有药。只是几个小乞丐拿着一床破烂的棉絮裹着他。已经濒临绝境,生死不过片刻之间。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救他离开。她朝他伸出手,一双素白如玉的柔荑覆到他脏兮兮的脸颊上。赵谐成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身量轻的夸张,简直不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她很轻松的抱他起来,揽在怀里离开。

  赵谐成烧的迷迷糊糊,只觉怀抱温暖,竟像是母亲回到了他身边。赵谐成靠在她胸口朝她的衣襟上蹭了蹭,粉嫩的领口一片污渍。赵谐成不知道,又迷迷糊糊说起了梦话:“娘。娘… …”

  那人轻轻拍了拍赵谐成的后背,说道:“襄和不怕,母亲在。”

  赵谐成知道,她不是他母亲。母亲向来都是叫他“成儿”,从未叫过他“襄和”。可是她的声音柔软,尤似母亲的声音。赵谐成竟觉得莫名的安心,就如同母亲仍在身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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