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并没转过身,却缓缓道:“花架上的牡丹开了,快回来赏花;周末了,把脏衣服洗一洗;今天想吃什么?糖醋鱼好不好?你捏的那个泥人老爹,怎么都觉得不像……”
杜荔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熟悉,都是她所经历过的,只不过隔着时空,却觉得时间那一头所有的经历反倒像梦了。
泪水汹涌而出。
“我一定在做梦吧!”杜荔阳使劲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却疼得龇牙咧嘴。
那背影终于转过身,缓缓走到光亮里。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有些消瘦的脸庞,留着不算太浓密的胡须,一双鹰一般敏锐的眼,此时却擒着无数泪水,薄薄的嘴唇有些颤抖。
杜荔阳觉得这张脸她一定是不认识的,至少在她没有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是没有这样的脸的。不过,那神态,那眼神,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只听那颤抖着的嘴唇道:“阳阳!”
杜荔阳不敢确信:“你是……爸爸?”
男子重重点头,已经张开手臂,等待着眼前人如以往一样撒着娇扑进自己的怀里。
真的是爸爸!杜荔阳激动地绕过地上火盆,一股脑扑进了男子怀中,两人抱头痛哭,良久不绝。
半晌后,两人终于舍得分开。杜荔阳破涕为笑,问道:“我不敢相信,这一定是在做梦,怎么爸爸也来了这里?”
男子伸手点她脑门儿:“还不是因为你!”
杜荔阳有些内疚:“是不是爸爸也已经……”和她掉落湖里一样,兴许已经死了。
男子笑道:“你被打捞上来后,被送去了医院,后来医院通知我,我才晓得你出了事,赶到医院后,却被告知你的大脑已经进入休眠,很可能再不会醒来。”
杜荔阳流下泪:“也就是说,我在那边,已经是一个植物人?”
男子沉重点头:“医院说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只能瘫一辈子,所以我就把你搬回了家。你都多大了,还要我这个老人家来照顾你!”说着,泪水又流下,宠溺地抚摸杜荔阳的头。又继续道:“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可是,那已经是事实,所以我每天照顾你,吃喝拉撒,你看,又回到你婴儿的时候,不过你都这么大了,每天光擦个身子,都要把爸爸累趴下。”说着又笑了,再道:“不过,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你脖子上的那块玉髓有些奇怪,那一天正好发生日食,然后你的玉髓忽然就亮了一下,虽然只是极微弱的光,却还是被我看到了。”
“日食?”杜荔阳脑袋里一嗡,似乎她也在这个地方看到过日食,不过再仔细一想,却又听到一声如古寺钟声一般的声响,削金断玉,轰一下,思绪又被驳回来。
“对,日食。所以我就觉得奇怪得很,拿起你的玉髓来看了看,等日食过了,它又不发光了。后来,我下楼去菜市场买菜,却在菜市场外遇到了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却挡住我去路,说她那里有一样东西,让我出一百块卖给我。我只当她是个疯子,就要离开,她却说我离开会后悔,然后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红绳子,那绳子底端,挂着一枚玉,白色的,我看了看,竟发现,和你那一枚一模一样。”男子越说越激动,拉着杜荔阳到案几旁坐下。
杜荔阳奇道:“和我这个一模一样?”
男子接着道:“对啊,然后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给你买玉髓的时候,也是从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手里买来的,我就打量了一番那女人,却惊人的发现,现在这个,和二十多年前那个,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一定也是孪生的,太像了,那眼神神秘兮兮的,简直就是同一个人。我突然觉得,那一天你的玉髓发了光,而马上又有人卖给我一样的玉髓,觉得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所以我还是买下了它,虽然说那个价格在一个可能是疯子的人手里买东西有些奇怪。”说着,也从自己的脖子上拉出来一块玉髓。
杜荔阳一看,果真和她的是分毫不差。
男子又道:“那疯女人给我玉髓时,说了一句话:我的玉,每一块,都有玉魂,生死之间,玉魂方现。我起初并不太在意那疯女人的这句话。可回到家看到床上的你,我忽然又想起来,二十多年前,买你这块玉髓的时候,那疯女人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杜荔阳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我掉进洞庭湖却没死,而是魂魄来了这里,是因为这玉髓?”
男子道:“我的猜想也是这样。”
杜荔阳又问:“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呢?”
男子答道:“当晚,我带着这枚玉髓入眠,然后就在梦里见到了你,我听到你在叫我,爸爸,爸爸,叫得我撕心裂肺的,我从梦里惊醒,醒来后,天都没亮,我就走到阳台上去,却看见了另一个天文奇观,超级血月。那玉盛了月光竟发起了亮,我眼睛被那光一晃,就不省人事了。后来,我醒之后,就成了一个古代人。”
听完爸爸所讲,杜荔阳又忍不住掉起泪来。都是因为自己,害得爸爸也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沉默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什么,道:“按理,我们只是灵魂退回这里来了,而身体却还在我们那个时代,可为什么这个玉髓却还跟着我们?”
男子道:“我想,这根本就不是我们那一枚,而是原本这身上就带着的,或许它就像一个桥梁,把两千多年前的身体与两千多年后的灵魂相连。”
杜荔阳再次扑到爸爸怀里,蹭了蹭:“不管怎样,我们父女也算团圆了。对了爸爸,你在这里叫什么?”
男子轻柔地帮她理着发丝:“姬庐。”
“鸡笼?”杜荔阳抬头望着爸爸,“还不如爸爸的名字,杜峰,多简洁霸气的名字。”
男子笑:“不是鸡笼,是姬庐,他是蔡国蔡侯的弟弟。”
杜荔阳惊道:“啥?你还混成了侯爷的弟弟!”
男子道:“姬庐目前是孤家寡人一个,据说有个儿子和妻子,不过三年前都已经死了。在外人面前,你以后就是我的义女。”
“义女?”杜荔阳讶然,有些不服气。
男子道:“如若不对外宣称你是我义女,那我这里突然多个女子,总是会很奇怪,况且,总不能让你以侍女身份留在爸爸身边吧。”
杜荔阳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忽又想起一桩事:“对了爸爸……”
男子却截断道:“在这里得叫父亲。”
杜荔阳一时语塞,爸爸真入戏:“父亲,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姬庐好歹是个城主,有一些势力,所以我就派人四处打听,后来我又亲自去找你,却在路过云梦时,听到有渔夫竟在用竹叶吹奏《蒹葭》的旋律,想啊,这个时代的人竟然会我们那个年代的歌,我就猜,十有八九和你有关。就问到了梓邑,我在暗中观察了你好久才敢确定是你,不过等我确定的时候,你就要嫁人了,所以我就干脆直接派人抢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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