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座的众人本来也多少了解些万安的秉性,心中不屑的鄙夷两下便算是过了。可程远却是位高权重极少与这些人物打交道,此番万安的表现,不由叫他心里有些不满了。
他虽是心有不满,可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傅清秋则是因为与程远熟识,察觉到了程远的不满,当即默默地在心中给万安点了把蜡烛——程远用人最忌品行不端,万安给他留了不好的印象,那以后的仕途定然难以顺畅。
而这些都只是个小插曲,等万安坐下后,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李彤。
李彤还维持着持着酒杯欲落不落的样子——这酒,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方才程远只夸赞了李彤诗好,可却没表示这诗到底算不算合题!
一旁蔫了好一会的万安此刻忽然来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彤看,就等着看李彤出丑!
他这副丑态全叫傅清秋看了去,傅清秋心中恶念顿起,便主动起身替李彤解了围。
"李姑娘莫不是不胜酒力?这也无妨,可以拿花茶替代。"
这便是默认了李彤诗句合题的意思了。而程远也只是坐在上游不动,辨不清喜怒。可毫无疑问的是,程远没有反驳,这事便是得了默认了的。
李彤心中大安,双手捧住那酒杯行了一礼,豪爽道,"不必了!"说罢便一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这般豪爽,纵是男子也少见!那傅清秋也是看得心中豪迈,忍不住夸赞道,"李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
李彤谦虚地回了句"谬赞"便拉着余渺渺坐下了。
等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程远清了清嗓子,道,"下个题目,春华之美!"
说完,程远便斟满了一杯酒,将那酒杯轻轻放下了溪中。
而程远这次的题目乃是会上常用的题目,许多人来参加前做作好了准备。由此可知,这一次的竞争应是会比上次激烈上许多的。
那酒杯一路顺着溪流颤颤巍巍地晃下去,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风,把那酒杯吹得猛地一晃,一路朝着傅清秋飘去。
这情景若是不出意外,便因是会停在傅清秋跟前!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那手离杯子有些远了,够不着。此刻便是还执着一把扇子,硬生生用那扇子将那酒杯拨拉了过来。
能在这会上做出如此失礼举动的人,除了那万安还有谁?!
万安好容易将那酒杯从溪里捞出来,对着傅清秋故作自然道,"这题太过普通,配不上傅公子你状元的名头。还是由在下来罢!"
万安乃是个十足的纨绔,何时把自己姿态放如此之低过?他这般表现乃是有着两个原因,一时因为这傅清秋颇得皇上赏识,将来不定是个高官,这样的人最好是不要与之交恶的。
二则是因为,他此次来参会,叫人买先生准备了数首诗,可唯有这个题目因着往年常出,是他最有把握能用上的。错过了这次,下次怕是不容易再叫他押对个题了!
故而,这次的题目,是他凭着可能得罪傅清秋也要拿下来的!
而万安得了这酒杯,像模像样提起来作了个请的手势,便摇头晃脑地开始了吟诵。
"......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黄鸡一两声!"
原本这诗句他背得熟练,可刚才不知怎么突然忘了下一句。只依稀记得是个黄字开头的鸟,可具体是什么鸟却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情急之下想到了什么便说了什么。反正都是鸟,哪一种不是一样么?!
可周围几个人却都是捂着嘴一副想笑又拼命忍着的模样。万安被他们瞧得有些气急,不满道,"在下这首诗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若是非要讲的话,那自然是没有的。可在座各位都是听了万安的前两句的——那前两句乃是"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这字字句句写得可都是些风雅的事物,这忽然到后面来了个颇具乡野田园气息的"黄鸡",就好比前半段你还在庭前赏花赏月,忽然之间又跑去感受乡间农作农活,这对比太过强烈,实在是教人有些忍俊不禁了。
笑得最为厉害的,便是被万安抢了杯子的傅清秋。他抬手遮着脸"哈哈"地笑了好一会才道,"万公子,你刚才想说的莫不是那黄鹂?"
他这一提,万安便想起来了,果真是这黄鹂!他连忙道,"傅公子说得对,是在下情急之下说错了,应是黄鹂才对!"
底下的人纷纷配合着他长长"哦"了声。到这时候,哪有人还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万安作弊不成闹的一大出笑话!
故而即便是万安这首诗实在是称得上是不错,在场的人也无一人鼓掌喝彩。这没人喝彩,那酒便喝不得。而万安还有所不服,想要开口质问众人,却被他身后乐师拉着了衣角,低声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万安闻言脸色有些发白,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又将那酒杯放回了溪里。
可这一回,那酒杯不紧不慢漂过了好几个人,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去拦了。
原因无他,刚才万安所吟诵那首诗,实在是甚为精妙。在座的各人都没有把握拿出一首能必胜过他的诗来。
故而那酒杯一路漂荡下去,最终停在了最末位的柳恕之跟前。
满场的人视线都跟着这酒杯走,余渺渺也不例外。当她见了那酒杯停下的地方时,不由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确是好奇着柳恕之的文采,另一方面则是现在这会实在不是个接酒杯的好时机,更何况就在不久前,柳恕之还与万安生了些嫌隙!
而柳恕之只是平平淡淡地将那酒杯从溪里拾起,动作轻柔地就好像那不是什么承载了名誉的酒杯,而只是片不慎飘落溪里的花瓣罢了。
在座的人有几位是之前与柳恕之打过交道的,他们之中大多是既担忧柳恕之作不出更好的诗句来,又期待着柳恕之能一鸣惊人不负他们刚才的赏识。而大多数人则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观望。
而在他提起那酒杯时,忽然有个小浪头打来。眼见着那溅起的水珠就要有几滴入了那酒杯,柳恕之执杯的手飞快地往边上歪了一歪,堪堪避过了几滴水珠。
只是他动作快了些,酒杯里面的酒倒是洒出来了不少。
那酒乃是千金难买的“桃花笑”,也正是因着这个名字,程远出的题目里才是年年都有着春景这一题。
酒液极其的澄澈,在阳光下泛起了好看的光泽,远看上去就好像是柳恕之手上盈满了点点星光。
这景色好看是好看,可在这诗会上洒了诗会彩头的“桃花笑”,这可是历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底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多都是些类如“这可如何是好”,“怕是要得程相责罚”这样的言论。而有些机灵些的人赶忙侧头看去,捕捉到了程远面上极快消逝的一丝不满。这样一来不管是之前看好柳恕之的人还是抱着无所谓心态看戏的人,这会儿都是抱着这个人怕是要完了这样的想法。
而柳恕之反应很是迅速,在那酒杯里溅出来的酒液还未完全地融入溪水里面时,便轻柔地吟诵出了声。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不像是其他上去吟诵的几人,柳恕之只是说了一句诗句——毕竟只是极快的一段时光,就算是他也未来得及作出一整首诗来。
可就只是这两句,却足以叫在场的众人吃了一惊。很显然,柳恕之是在见了那水珠洒出来的时刻灵光突现作了这么一首。而听了这诗再回过头来想那水珠飞溅的样子,阳光之下也确是有那么两分白雪飞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