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任务我带着上头的指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负责全队人身安全,确保无一人伤亡。排弹任务已接近尾声,明日我们便能下山返程,但是——”任队长的眼神如鹰一般犀利,扫过众人,道:“眼下还有一个更为重要和艰难的临时任务。”
听到‘临时任务’四个字,战士们的目光立刻抖擞了起来,紧紧盯着队长,生怕听漏接下去的重要信息。
“由于拆除的弹药在地下深埋已久,性能非常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上头决定在山中进行定向爆破。爆破任务需要八到十名士兵,签下保密协议和生死状。一旦顺利完成任务,参与爆破的士兵嘉奖二等功,于年底进行表彰和奖励。”
消息一出,在场的士兵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相比稍有不慎便会波及性命的拆弹任务,定向爆破的安全系数显然要高出许多,可签保密协议又是为何?
“有谁愿意?愿意的出列!”任队长高喝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排头的两名士兵各自往前跨了一大步,喊道:“我愿意!”
“班长、副班长,很好!”任队长满意地点点头,将两个长方形黑色帆布包递了过去。紧接着,又有十几名士兵举手。任队长从中挑选了大约十名身材较魁梧的,拉到元集大师面前,请元集大师点选剩下的六名士兵。大师简单问了问生辰,食指虚虚一划,便挑好了。
“家伙都拿上了没?”元集大师扭头问魏延。
“啊?”魏延愣了愣。
大师迅速踮脚,伸手拍了一下魏延的天灵盖,哼道:“早知道就该把廉池带来。”
魏延背着手,嘿嘿笑了几声,道:“还不是太公你太心疼廉池,担心他受不住这山里的寒气。”
“阿砚你过来——”大师没有理睬魏延的话语,而是朝我招招手。我紧走两步到大师跟前,只见他从袈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张符,递到我眼前:“之前瞧你周身符气,现下却是没有了,想必道符已烧。这张符,你拿着。”
“多谢大师。”我赶紧躬身接过道符。
魏延斜倪了一眼,唇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得过太公你一张符呢,怎么就这样给了个外姓的。”
“猢狲的蛮劲又上来了”,大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嫌弃我道符不够灵光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听魏延和他太公斗嘴,听不厌,也看不厌。
“进祠堂吧,大师。”任队长在台阶下建议。
“好。”大师点点头,转身抬脚跨过了祠堂门口的高槛,魏延跟着任队长的人马也进了大门。我正要踱步,猛然听见耳后传来一声清晰的“九儿——”。自从和魏延在一起,我便决意不再使用‘梁九’这个化名。这一声‘九儿’,叫得着实蹊跷,势必不能回头。
“阿砚,快跟上我。”走在前面的魏延忽然朝我伸出手来。我高兴地攀上前去,一把捉住他的大手。魏延的体温比一般人低,掌心冰凉。他猿臂一伸,将我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进了祠堂之后要寸步不离跟着我,记住了吗?”魏延低低道。他温热的口气喷在我的颈项处,眼神定定。我很想伸出手去揽魏延的腰,手臂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心中翻涌起的恶心甚至令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魏延注意到我的变化,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自觉收回了手。这一刻,我感激他。
皇后祠位于背阴面,祠内陈设与一般宗祠的格局并无二致,院落四周的泥土里种满了长青植物,正厅内供奉着镌刻有历任皇后名讳的牌位与香烛,偏厅则是些神佛泥塑。任队长带着参与任务的八名士兵在皇后祠正厅的道地前签生死状,我则跟着魏延在皇后祠里转了转。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珊瑚珠,挂在两掌的虎口处。魏延时而疾走,时而缓步,捻摩着珊瑚珠,口中念念有词。四下寂静,我细细观着偏殿里供奉着的神佛,脚步不知不觉便迈开了,直到耳边传来窸窣的纸片声,一扭头,才发觉脑后竟飘着两张淡黄色的纸片人。魏延在不远处朝我挑眉,淡淡道:“既然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我只能派我的小兵了。”
我心下大恸。
“今天这光景,倒是让我想起与你在白马寺初遇时的情景。”魏延沐浴在阳光下,牛津鞋上沾了草籽,模样专注又滑稽,“阿砚,我有一件事很重要的事同你讲。”
“什么事这么重要,需要现在讲?”我刚朝他跨出一步,眼前夺然泼下如墨一般的深黑,尖叫已来不及。我感受到突然袭来的危险性,我感受到阳光正在亲吻皮肤,我听到一切一切的呼吸。可是一瞬间,所有的五光十色都只剩下一种感觉。我不再看见,不再听见,不再触摸。珈蓝静静躺在剑鞘里,胸口放着元集大师给我的符箓,细密的丝线从天而降,将我紧紧裹挟,刺进我的皮肤、血管和胸腔中去,又落到我的面前。那丝线在我的前额游走,顿痛慢慢袭来——前额已被丝线刺穿。我伸着一双手凌空胡乱抓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天眼怕是保不住了。虽然我曾记恨陈昂驹贸然给我开了天眼,也从心底抵触天眼中的另一个世界,但我无法真正割舍它,它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并让我觉得自己离魏延更近一些。
“真是一副好眼睛。”黑暗中,我听见一声叹息。
随即,前额被猛地一记拉扯,锥心的刺痛将我激地几近昏死。我整个人伏在冰冷坚硬的砖地上,心绷得如满弓的弦,漫天而来的,是一种无声的绝望。
“疼吗?哈哈哈——”尖细的笑声传进我耳廓的鼓膜,“还有更疼的。”
我呲着牙,强忍剧痛,问道:“你要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鲜血从前额蜿蜒而下,顺着鼻梁,滑进唇中。我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走了。眼前是一团化不开的漆黑,此刻的我与失明无异。这感觉,五分熟悉,又有五分陌生。相比疼痛和害怕的情绪,我更懊恼。我懊恼自己的无能,遭遇险境时我总是等着他人来救的那一个;我懊恼自己的无知,知道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无心向学,有很好的老师却不屑求教,更从未花精力去真正弄明白过我自己。我是什么,想要什么,我究竟有什么能力,该如何运用我的能力,以及我身上那些奇奇怪怪、难以解释的现象,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选择了逃避。尤其在朱狄出现以后,我活得更糊涂了,不光得过且过,还觉得就算把日子过得无聊到难以下咽,也总比活得清楚明白要好上许多。
如今我落在这个结界里,没个三五天怕是出不来,倒是可以把所有问题都想想清楚。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朱狄并与之亲近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旁人的触碰产生心理反应?别人眼里的我无比荒唐糊涂,那么在我自己眼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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