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我是后悔的。
我就像是一个在时间的湍流里游弋的旅人,扔掉了最后一袋背囊,将整张脸都彻底沉进湖心中去。再往下,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风停了,雪落了。
时间像是一潭死水般,彻底静止了。
☆、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新更送上~~
我殁了以后,随着甬道慢慢飘向忘川。有一黑衣老者,穿蓑衣戴骨簪,乘小舟来接我。他站在横跨忘川的长桥上,递给我一把油纸伞,幽幽道:“几年未受我管束,竟成了这副邋遢模样。”
我抬眼看清来人,不由得呜咽一声:“师父——”
“小九,九儿。”师父淡淡唤了声。我被熟悉的声线逼得落下泪来,低声道:“曾以为再听不见师父喊我‘小九’,这下怕是要和师父作伴了。”
师父隶属经典派,古往今来,奇门遁甲,阅籍无数,是非常难得的学究派仙人。师父说我皮囊坏了,没人修得好,得将我带去一处叫琼荒的大陆,见一个故人。
“师父,若非我手中的珈蓝,你也未必愿意收我做徒弟,对吗?”我坐在小舟上,头枕着船脊。
师父摇摇头,道:“是我先选中了你,尔后才有珈蓝认主。”
“真的?”我喜笑颜开。
师父弯下腰,从我脚踝处解下赤鲤,放到嘴边呼啦一吹,变出满船活蹦乱跳的赤玉锦鲤来。他刮了我一眼,道:“拥有如此珍贵之物却不懂使用,也是一种浪费。来吧,跟我说说你的夫君。”
“啊?”我惊了一声。
“啊什么啊,婚姻大事你既没跟你父母讲,也没跟为师讲,任性成这个样子,我没打你就算轻了。”师父淡淡道。
“没什么好讲的。”我赧着个脸,涩涩道:“以为找到真爱匆忙结了婚,结果落了一身伤心,没熬到离婚就死了。”
“为什么伤心,为什么离婚?”
“自己作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闷闷道。
“诶哟嘿,丫头长大了,知道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了。”师父眯起眼来,抚了抚下巴上的白胡子,道:“魏延来头不小,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碰上的。”
“师父你知道魏延?”我从船脊上直起身,道:“这脚链就是他给我的。”
“嗯。”师父点点头,道:“你讲讲吧,咱们到琼荒需些时日。我年纪大了,爱听八卦。”
“那便从白马寺初遇开始讲起吧——”我望着周围汹涌的忘川水,事无巨细,将事情经过慢慢道来。快讲完的时候,师父大手一挥,将我们坐的小舟从忘川河上腾起,看架势是要往天上去了。师父扭过头,喊道:“你若想彻底忘了他,就舀一口忘川水,喝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犹豫再三,最后道:“还是不了,就这样记着也挺好。”
师父微笑着,不再说话。他变出一张网来,将小舟里的赤玉锦鲤全都拢到一处,拖在船尾。小舟一直前行,往琼荒飞去。尔后,小舟载着我们上了岸,停在琼荒入口处靠海的峡谷里。琼荒大陆广袤无垠,飞鸟走兽、茂林山垣无数,师父说待我参悟生死、斩断一切烦恼,便带我过入口的界河,成为真正游弋于天地六界之间的仙人。
我在峡谷住下后,每日清晨跟着师父做早课,看万物复苏,赏万古星辰。第一年冬至时,来了一位穿白大袍的老人,就是之前师父所说的那位故人。他和师父很是熟稔,两人团着下很久的棋、吃很多的酒。酒过三巡,老人将师父养着的赤玉锦鲤从峡谷的涧溪中捞上来,用来缝补一些他需要的什物。第二年冬至,白袍老人带来一个同样穿白袍的年轻人,接下了老人手中缝补的活。从那以后,白袍年轻人便一直坐在涧溪边,日以继夜地缝缝补补,从未停歇过一刻。峡谷里难得来一个年轻人,我自然好奇地紧,好几次尝试同他说话,却都败兴而归。因为只要我一凑近,他便警惕地盯我一眼,眼神里分明写着‘我很忙,闲人勿扰’几个大字。久而久之,我的好奇心乏了,就不再往涧溪那边耍了。
我在峡谷里休养生息,身子逐渐壮实了,有了相当的力气和筋骨。师父给了我好些笔墨,用来学习星门推演,又不知上哪儿捉来一只雪鹄,用来载我飞翔。我给雪鹄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云瀑。云瀑性子寡,有些脾气,听不得我说它一句不好,且在吃上面颇为挑剔。有一日我做完早课忘了给它喂食,待到晚上想起,匆忙奔去圈养它的棚子。云瀑见了我,尖叫着张开双翼,提住我的双肩便往峡谷之上飞去。我吓得低嚎起来,丝毫不敢动,生怕它松开爪子。
琼荒大陆空旷的夜空里挂着两轮月亮,西边的一轮是满月,东边的一轮是弯月。云瀑钳着我一直往西面飞。眼前的满月就这么明晃晃地照着,金光四溢。我沐在光轮里,一阵暖风拂过,四下飘来好些祥云,氤氤氲氲地簇着一穿月白袍子的赤脚仙子。待那仙子渐渐移近了,我纵目,不禁低呼,是观世音!云瀑唳啼一声,抛下我,朝着观世音奋力挥翅。再一眨眼,观世音不见了,连带着云瀑也消失了。我紧闭双眼从高空坠下,等着摔成肉泥。可不知为何,过了许久我都未曾着地。
原来,我会飞了。
师父为此高兴了好几个月,也不叫我做早课了,每日带我出门历练,看看附近的山山水水,捕些走兽游禽。暇时坐在小舟上,师父也会跟我聊聊琼荒的趣闻,却从不讲他的过去,也不问我是否思家、是否难过。
“我听闻琼荒大陆有一处特别神奇的盆地,你往那盆地里丢下个什物,过一段时间那什物便会从涧溪里冒出来。”师父道。
我忽而想起什么,赶紧道:“对了师父,近日涧溪里的赤玉锦鲤越来越少了。”
“嗯?”师父看了我一眼,幽幽道:“你可知这赤玉锦鲤的出处?”
“不知。”我道。
“当年卫浅光怀胎五月,喝了放避子药的参茶,滑了胎。卫洪便做了一匣子赤鲤缝补那落了胎的孙儿的皮囊和骨血。可惜卫洪年岁已大,强弩之末,只能做出拇指大小的精元,有百八十个,却做不出具象,匆匆去了。卫浅光整理遗物时,在卫洪的练丹房内发现了那盒赤玉锦鲤。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便将赤玉锦鲤送到玉佛寺,拿竹篓盛着,浸入放生池内。赤鲤遇水,全成了活。女婿魏观怕时日长了,池子里的锦鲤会游散,便做了一个玲珑宝匣没进水里,将赤鲤全都拢起来。”
“这故事我大致听过。”我并没觉得有什么新鲜。
师父歪头看我,道:“住了那么久,你一次都没问过我赤鲤缝补皮囊的事,也是有些奇怪。”
“师父若想说,便说吧。”我道。其实,我并不关心‘皮囊’‘缝补’这类关键词。我恨透了。
“当时卫洪只做出了精元,要养成具象还需费些时日。实际上,每一尾赤玉锦鲤都养着一部分落胎孙儿的骨血。赤鲤有个特性,就是当它饿着的时候,后头的赤鲤会咬住前头赤鲤的尾巴,如此慢慢聚成一长串。魏观用玲珑宝匣将它们拘着,时间久了,聚合的精元便能慢慢化出具象来。过了几年,王城突发政变,魏观被太子斩杀于廊下,浅光无法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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