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宫中已无皇后,已无温僖贵妃,更无从前的荣妃,仅剩的舒妃今日虽贵为舒贵妃,但有今日这样致命一击,已是元气大伤,仅剩我位居副后之位。
今时今日的完颜氏一族,又如何能不让太皇太后升起防备之心呢?
就算我们从无反心反意,也会被她口上冠冕堂皇的罪名,除之而后快。
我深深懂得这样的道理,更清楚当年她与玄烨选我入宫,本就是为了铲除鳌拜,而后制衡当年的皇后与温僖贵妃。
没了鳌拜,会有下一个完颜明若与完颜常安;没了赫舍里芳仪和温僖贵妃,却有下一个我,在她看来,我们本就毫无区别。
“老祖宗不用为难,”我缓缓站起了身来,向她径直走去,她立时安静下来听着我所说的话,我只微微一笑,向她轻声道,“留给我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我转身要走,只想进到殿内去亲眼看一看玄烨,却又被太后拦下,她轻快地追至我身后,训斥道,
“今日若不是你和你弟弟常安将陈情带入宫中,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干系吗?”
我怔怔站在原地,面向着大殿而背对于她,我的影子在殿内的光下透射出极长的影子,亦如此时我心中无限拉长的悲伤。我低头含笑道,“太后难道想罚我,而不是罚有罪之人么?难道陈情所说,不该由皇上为他做主么?”
我只淡淡说完这一句,人群之中的舒贵妃立时哭着跪倒在了太后的眼前,边哭便道,“太后明察啊,当年的事裕勤丝毫不知啊…裕勤不知自己的弟弟竟在外颠沛流离、任人欺凌了那么久…更不知他今日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我蓦地注视于跪在太后面前的陈裕勤,不禁开口问道,“姐姐所说有心之人,又当何指?”
“有心之人自己自会明白!”太后高喝一声替陈裕勤答了我的话,她亲自去扶了陈裕勤起来,安抚她道,“今日之事不怨你,哀家知道你是无辜的。”
我不禁冷然一笑,不知她乃无辜之人,何人又是有心之人。
我仍旧要进到大殿中去,却又被太后拦住,她站在远处对我冷厉道,“此时太医们正在殿内为救皇上而心焦不已,你进去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按照自己的内心答道,“嫔妾想陪着他。”
话至此处时,舒贵妃早已擦干了眼泪,从太后身旁的椅子上猛然站起,向我走来道,“若说想陪着皇上,在场的人又有谁不想呢?嫔妾更想陪着皇上!因为,他是嫔妾女儿的阿玛。”
我心底一痛,苦涩地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没了出口的欲望,不知从何时起,面对宫中的人心,我已疲倦得很。
良久后,殿内的太医陈云安急匆匆地从殿内冲了出来,拂袖便跪倒在了太皇太后的身前,太皇太后惊喜地忙去将他扶起,关切问道,“陈太医,皇上他…”
陈云安颤抖着跪在地上重重叩首,惧怕道,“回太皇太后,微臣该死,皇上的伤势很重,现在血仍未止住…皇上仍旧昏迷不醒!”
我听后只觉悲恸自心底里,再至周身每一处角落訇然中开,瞬时间我竟痛恨起我自己,我为何要在今日命陈情入宫?
想到玄烨挡在我身前的那一瞬,我只觉自己都如死了一般,我此时只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那把剑伤的是我,而不是他。
太皇太后一听陈云安的话几乎要立时昏厥过去,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这样的消息,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你们必要竭尽全力为皇上救治!”
陈云安自是应下,诚惶诚恐地叩了头,复又赶回到乾清宫内,待他走后,太皇太后对在场诸位妃嫔道,“皇上病重的消息谁也不许外传,凡今日在乾清宫者谁也不得出宫!”
众妃嫔只知暗自哭泣,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太皇太后瘫倒在椅子上,命李德全道,“去请大阿哥胤褆过来。”
李德全极悲痛地颔首得了命,转身便去了,我却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太皇太后此时去请大阿哥是要做什么?!难道她要放弃救治玄烨了吗?!
我扑倒在她的面前,哭求道,“老祖宗,您要做什么?!皇上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她拉我站起来,目光凛冽,极度犹豫终于道,“因为我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要知道,我不仅是玄烨的祖母,更要想着朝廷和天下!你又怎么能懂?”
她厌烦地挥了挥手,命人将我拖远,复又道,“皇贵妃完颜氏蓄意挑唆草民犯上作乱,罚掌嘴二十。”
我身边立时围过来四名女官,我努力跨过她们的身影,望向坐在远处的太皇太后,我尚未开口求情,只见远处一人陡然叩首道,哭求道,
“老祖宗开恩啊,皇贵妃待皇上之心天地可鉴!今日之事也当是她意料之外的啊!若皇上醒来后知道老祖宗责打了皇贵妃,皇上又该怎么想呢?”
我闻声已是泪眼朦胧,此时本与惠儿无关,她本可平静度过今夜,却被我而牵连。
“惠妃,你说的句句在理,既然如此,那便由你代替皇贵妃受过,你说如何?”太皇太后还未回应,太后已不依不饶道。
我闻声后,心中不禁一惊,立时冲过女官们的束缚,跪在她二人面前,道,“所有事端因我而起,我心甘情愿受罚,请太后开恩,不要牵连惠妃。”
太后冷声一笑,俯视我们二人道,“当真是姐妹情深啊。”
她话音未落,只听乾清宫外一声高唱,“大阿哥到——”李德全怀抱着半梦半醒的大阿哥胤褆,脚步匆忙地从乾清宫外跑来。
胤褆在看到惠妃后,便不愿再在李德全怀中停留,哭闹着要挣脱开来,李德全不敢用力绑着大阿哥,只将他放下,胤褆便飞一样扑进了惠儿怀中。
我极少见到惠儿落泪,此时她却已泣不成声,紧紧拥住怀中的孩子,不断摩挲着胤褆的背,惠儿合起双眼道,“褆儿…好了,一切都好了,额娘在这儿。”
“额娘!李公公说皇阿玛他病了,阿玛他究竟怎么了?额娘,你又为什么哭啊…”胤褆已是极为害怕,连我看了都不禁生出了恻隐怜爱之心。
太皇太后与太后见了胤褆后,便彻底打消了要罚惠妃的念头,太皇太后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牵过胤褆的小手去,爱抚着他的头道,“褆儿乖,不要闹,你额娘她很好。”
我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将惠儿扶起,推她向太皇太后与胤褆走近,她却不肯,偏回过头来望着我,声泪俱下道,“姐姐!错的不是你,该受罚的也不是你!若不是陈广庭胡作非为,怎么会今天这些事!”
“别说了!”我低吼道,她却不肯听我的话,推开我的手来偏要将我扶起,她同样低吼道,“我不可能看着姐姐挨打!”
我终于再难抑制心中的气愤,为什么惠儿就是不能明白我的用心,我狠狠将她推远,冲她吼道,“我叫你走!你走啊!别再为了我冒险,你还有胤褆,你怎么就不想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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