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倾时间变得默然,垂首站在我的身边,终于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四个女官将我架远…
夜空中月明星稀,唯有几缕轻云点缀其间,不绝于耳的蝉鸣令我心头一阵烦乱,想起我初入宫那年也是这样的夏日,那年的我和他仍未有这样繁多的牵绊。
那年的我也从未想到过,我的生命会在讳莫如深的宫闱之中被摧残得枯萎凋零,今日的我唯剩下最后一点执念与一身躯壳,再没了从前热情的向往与奋不顾身。
火辣辣的痛感刺痛着我的神经,脸颊之上尽是麻木的疼痛,直到那女官已打得手掌刺痛,她才停下了动作。
我感到嘴角有一丝苦意,以手去擦,却摸到一股鲜血自我的唇齿间流出。
我摇晃地站起身来,那四名女官立时来扶我,待我站稳后她们又都瞬时跪下磕头道,“皇贵妃娘娘饶命,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奴婢们也不敢不遵啊…”
我打量那四个年轻的女官,竟如我初入宫时的模样毫无分别。当初的我惧怕宫内的一切,厌恶宫中的争斗与位高权重之人,却不想这须臾数年,我已变成了自己当初厌恶的模样。
我已疲倦得很,身上的疼痛加上内心对玄烨煎熬一般的担忧,我已毫无力气去责怪这几名女官,我淡淡道,“你们起来吧。”便转身欲走。
我回过身去时,却发觉纯一与纯雨一言不发,皆站在我身后,她们二人吹着泪,心疼地将我搀扶住,纯一低低在我耳畔道,“娘娘,都怪奴婢不好,不能替娘娘受苦!”
我含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虚弱地笑道,“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受苦,我叫你们跟着我,不是跟我受苦的。”
当我摇摇晃晃走回到乾清宫高台之上时,只见殿内的光略暗了些,方才啜泣的妃嫔们也已止住了哭泣,我心内一阵大喜,难道是玄烨醒了?
正值此时,陈云安满面喜色地冲出殿来,跪倒在太皇太后身前,报喜道,“启禀太皇太后,皇上的肩上的伤已无大碍,血已止住,皇上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太皇太后瞬时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地扶起了陈云安,道,“快快起来,有劳各位太医了。”
陈云安正欲起身,其身后忽又跑出一名年轻的太医,跪倒在陈云安身后,向太皇太后道,“老祖宗!皇上醒了!说想见…”
他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太皇太后忽狠狠拍了拍手下的茶案,喝道,“你可要记清楚了,皇上想见的究竟是谁!”
听闻玄烨清醒的消息,我已是极为欣喜,我仍旧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等待着太医们的消息,听玄烨究竟想要见谁。
太后以目光望了望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舒贵妃陈裕勤,同样厉声问道,“你说清楚了,皇上究竟想见谁?!”
那个年轻的太医无助地望了望跪在身前的陈云安,陈云安只向他使了使颜色,那年轻的太医便立时明了,对太皇太后道,“皇上醒了,说想见舒贵妃和毓娴公主。”
陈裕勤一闻此讯,立时难掩兴奋与雀跃,探身去抱过了已在乳母怀中睡着的毓娴公主,一路小跑着跑进来乾清宫正殿。
我望着陈裕勤远去的背影,只觉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我如此为他受苦,为他焦急,谁知他醒来想见的第一人却是舒贵妃和她的女儿。
方才忽想起许多初入宫时的事情,只觉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所剩的最后一点痴念无非是玄烨一人而已,既已如今,我亦无意再续余年。
我怔怔站在原地,望着暖阁窗上映出的人影婆娑,陈裕勤抱着毓娴公主坐在了玄烨的身边,我听不到二人的交谈之声,却已觉暖阁内早已是一片分外温柔的情意。
若玄烨想见的人不是陈裕勤,他此时早该又派人出来传话了才是。只是现在他二人静默无语,只剩下窗上一幅对望的光影,想来他所思所念之人果真是陈裕勤。
我想到今夜宴饮之上,玄烨与陈裕勤的恩爱种种,他对所有妃嫔都格外冷淡,唯有对舒贵妃,他已是用尽了全力去保护。他知道我不喜舒贵妃,竟不惜身份,亲自向我开口,让我包容体谅他们二人。
我所怀念的往昔,那些年只有我和他的时光,早已一去再不复返了。那些时光,是我念念不忘,而他却全然忘却的了。
初夏的夜里忽袭来一阵凉意,我感觉周身一冷,不禁打颤起来。我胸前一阵阵闷气,已盖过了脸上火辣的疼痛。
时至今日知道我命数难久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与太后而已,她们责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向玄烨保密,玄烨自是没有发觉丝毫异样,我想,自然是因为他的心思早已用在了舒贵妃与毓娴公主身上。
太皇太后担忧玄烨最甚,不顾自己的身体,拄着拐缓缓走进暖阁去瞧他,一众丫鬟宫女簇拥着她,稳稳走进正殿去。
良久后,太皇太后才从暖阁内笑意盈盈地走来,她身后的女官们闭了正殿的殿门,而此时舒贵妃仍旧留在殿内,太皇太后站在阶上,对身下众人道,
“皇上已全醒了,现在正和舒贵妃说体己话儿呢,皇帝说叫大家都回去吧,有裕勤陪着他就够了。”
我一听此话,只觉方才胸前的憋闷化为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我闷闷地咳了几声,便觉一阵晕眩。我身后的其余妃嫔听此话后,便都福了身,纷纷离去了。
我脚下忽然一软,摔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瞬时觉得周身上下磕得极疼,却无力说出一句话来,纯一与纯雨慌忙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却又忽然惊道,“娘娘!您…!”
纯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哭着掏出自己的巾绢来,按在我的唇边,她本雪白的巾绢立时被染红了一片。
纯一边哭边急着喊道,“皇上竟如此狠心绝情!方才还为了娘娘不惜受了重伤,这会子见了舒贵妃又什么都忘了!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霏儿?!”我忽听有人喊我,却也没力气睁开眼去看是谁,朦朦胧胧间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传来,“纯一,快送皇贵妃回钟粹宫!快点传太医!”
听到是太皇太后的声音,我奋力睁开眼来,努力笑道,“老祖宗,我不碍事儿,叫太医们都候着乾清宫的信儿吧,不必去钟粹宫了…”
她忽然声泪俱下,以手攥住了我的手,疼惜道,“傻孩子,其实祖母一直最疼你,只是…只是…祖母怕任何有可能会威胁到玄烨的人啊…你会怨祖母吗?”
我苦涩地笑一笑,眼前的影子已经不尽详实,他所说的威胁到玄烨的人,怕是我的家人与我吧,她一直最怕玄烨会像先帝一样,因心爱的女人去世而抛弃了社稷。
我不怨她,我早知道我入宫后就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平衡温僖贵妃与先皇后的棋子。
而后我再无力气去回答她的话,只是倒在纯一的怀里,意识愈发模糊,我只听太皇太后呼唤道,“来人!快来人!送皇贵妃回宫去!”
良久后并无人来,因今夜里的出了大事,御林军及侍卫们皆有各自去处,而太皇太后身边那几位宫女又没法将我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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