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见皇帝的模样,不禁紧张不安,却又不敢擅称皇帝有疾,去传太医,更不敢轻易将事情传到太皇太后的耳中。百般思虑之下,他只得自己打了帘子进去,见皇帝仍看着手中的宣纸发呆,便去极为谨慎地问道,“天色不早了,奴才伺候皇上歇息吧?”
李德全见皇帝毫无反应,心内一紧,却还是横了心继续问道,“皇上今儿翻了瑜妃娘娘的牌子,奴才可要请娘娘过来?”皇帝此时只淡笑着摇了摇头,极轻道,“谁都不是她,再像也只是皮囊而已。”
李德全心中一怔,不知皇帝口中的“她”所指何人。从前他最知皇帝心中所念,因后宫唯她一人病时,皇帝曾衣不解带移居其宫中亲自照顾。而如今时过境迁,自那人走后,皇帝于后宫中尽力做到雨露均沾,除延禧宫舒皇贵妃得一二分殊待,再无旁人。
李德全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只以为皇帝所指之人是延禧宫舒皇贵妃,便凑近前去道,“那奴才便去延禧宫请皇贵妃娘娘过来。”
皇帝闻言竟是不屑地轻笑出声,他靠在身后的窗上闭目凝神,最终只淡然道,“她当年也只不过是最像她的影子。”
李德全立时明白了皇帝所指究竟是何人,然他竟未想到,时到今日,皇帝仍对她念念不忘。而他更不敢想,这几年来皇帝看来毫无异样,心里究竟忍受了多少痛苦。
李德全终于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进退两难地垂首站在皇帝身前,皇帝只是轻笑,像是对着眼前空荡的大殿自言自语,“后来,朕瞒着所有人继续爱她,以护完颜氏余者,避免皇祖母再生疑心。朕以为自己能一忘皆空,可过得越久,记得越清楚!”
他说罢竟一人顾自落起泪来,李德全见了心惊,只得猛地跪倒在地叩首,皇帝只笑道,“当年的事与你有何干。”
李德全亦哭着叩首道,“奴才当年若能发现在宫外求见的纯雨姑娘,放她进来,便不会有后来的悲剧!”皇帝俯视着跪倒在殿内的李德全,片刻后却不再看他,只仰起头来道,“你去吧,当年是连天都不容她,人又什么办法。”
李德全静静地退出了大殿,不出丝毫声响,皇帝仍旧靠在窗下,一人望着檐外一轮明月,忆起无数往事,为何当年不解她心中意?皇帝翻开手中隆禧的手书,其上“…得见皇兄先皇贵妃完颜氏其人,一撇一笑皆如旧日,毫无分别…”几字仍旧灼目,他思绪猛然碰撞,起身便冲出殿外,殿外清冷的气息夹杂着稀薄的水气扑在他面上,他大吼道,“李德全!即刻去完颜府传完颜弘文和弘曦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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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我方宽衣休息,却忽梦诸多往事,想起多年来未曾梦及他,竟蔓延起一阵伤感。见屋内漆黑,便只身点了一支红烛,合衣坐到窗下,推开轩窗见夜空中诸多繁星,一时心神皆被抽离。
七日后便是中秋,却不知我此生是否可以再得团圆。几年间我曾无数次想要提笔写信,却唯恐自己的突然出现会打破家人难得的平静,于是次次不了了之。我亦不知常安于科尔沁安否,不知他是否如常平一样儿女绕膝。
我更不知他如今是否所爱如弱水三千,是否儿女又忽多成行。
我于静谧中只听得纯一于外间酣甜入睡,心内不忍打扰,便轻手轻脚站到院中,适闻涟笙屋内传来稀疏之声,仔细听来才听得涟笙对静姝道,“姑姑要来看你了,你可高兴?”
我心中只以为涟笙口中的“姑姑”所指为我,正不解其中意,竟听闻院外有人轻叩门扉,心下惊动时却见涟笙推门而出,他见我正立在院中静默无语,怔然了片刻便感怀笑道,“妹妹…妹妹与故人,果然心有灵犀。”
他不待我答话,便去领着静姝去敞了门,门外寒风汩汩而入,我以衣衫挡了挡寒风,抬头间见门外来人立在月光之下身穿一袭长衣,她发髻边的流苏亦是眼熟,却已不知是何年曾相见。
涟笙退到院内一旁,只让我二人相望,我不敢相信那来人的身份,却又不得不信亲眼所见,我迎着寒风疾步向前走着,目光中尽是盼寻,却感觉这样咫尺的距离竟是那样遥远。
待我站在她身前时才看清真切的她,面目如故,朱颜未改。可如今的我们再相见,却已是天翻地覆以后。
我忽忆起当年她与我一同入宫做女官同生死共进退的日子来,后来在宫中诸多年里,那段日子都令我最为怀念。我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进怀中,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早已哽咽,我望着她身后空中那轮明月,心中的思念几乎将我吞噬。
她亦抬手将我环在怀中,却没有一言,环绕在我耳边之声只剩哽咽。我眼中泪水滚落在她的肩头,我此时才沙哑地喊出一声,“姐姐!”欣儿紧紧叩住我的手心,泪眼朦胧道,“妹妹如今可好?”
“都好都好…”与欣儿相见本已是我此生妄想,却不想尚真有此日,我一时欣喜,无论她问些什么便都答好。两三句寒暄后,我便牵了她的手欲领她进院,此时才见她身边嬷嬷抱有一熟睡的女孩儿,不禁好奇问道,“这可是姐姐的女儿?”
她温然而笑,回身抚了抚女孩儿稚嫩的面孔,俯身吻上孩子的额头,起身后答道,“她叫暖玉,是我与王爷的长女。”欣儿说出此话时幸福之色溢满目光,我心底暖意盎然,感怀多年来欣儿与平亲王随平平淡淡却从未生出变故。
我领欣儿与其身后嬷嬷进了院落,又邀涟笙同静姝进我暖阁小坐,我燃了暖阁内所有的烛灯,才轻声唤醒了纯一,她见到是欣儿亲自前来,一时更是惊喜。
涟笙坐在我对侧,望着我与欣儿见面后分外亲近,便对我笑道,“我便说妹妹今年中秋会开心,是否果真如此?”我牵起欣儿的手来,一时感动垂泪,便用力点头道,“姐姐前来杭州可是哥哥安排?为我思虑着实有心了。”
静姝坐在涟笙身边见我与欣儿的热泪盈目的模样,便问涟笙道,“阿玛!姑姑来看姑姑!两个姑姑怎么都哭了?”涟笙闻言只是轻笑,却不能告诉她残酷真相的只言片语,便拍了拍静姝的背,唤来那嬷嬷道,“带格格下去休息吧,照顾好两个格格。”那嬷嬷低头应了,便领着静姝退身出去。
待静姝走了,我同欣儿与涟笙才好说话,欣儿此时才泪目问道,“妹妹当年究竟是如何瞒住所有人出宫的?我这五年来每每想到妹妹走时宫中只孤身一人,连梦里都不安。”
我垂眸只低声道,“当年太皇太后为瓦解家族势力,势必要将我除之而后快,她承诺我死后会成全常安与公主,会善待保全我的家人,还告诉我…我走后,他,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欣儿听得落泪,却问道,“他是谁?”涟笙猛然抬头,对欣儿道,“妹妹糊涂,竟不知她会为谁了结自己的性命吗?”欣儿恍然大悟,自骂糊涂,却更不可置信,不信我竟会痴心至此。
“后来常安被困于科尔沁再不得回京,天下人也都以为我死了,我阿玛官职尽无,完颜氏于朝中多年培植势力于朝夕间分崩瓦解,太皇太后已达目的,便于皇帝昭告天下皇贵妃已死后命常平带我出宫至苏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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