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京城约30里的万年县,是京兆地区下辖的重要府地。此地依山而建,近汜水,自来是天子脚下的一块福地,因而附近山头庙宇颇多,香火鼎盛,菩若寺就是其中一座。
县主府的马车不起眼,蒙了灰裘棚子,也没挂牌子。车把式是府里老人,眼下雪天路滑,车马行得慢,枝茜掀了帘子一角打量,又转头在赵灵运的腿上盖了条衾被。“大姑且歇一会,才出承德门,这会脚程不算快。”
赵灵运靠着绫锻迎枕,恹恹地掀眸,“枝茜,你有手劲,来给我捏捏。”
枝茜应道,过来揉捏着肩膀,只见赵灵运很快微阖着双目,双手交叠熏着手炉,昏昏欲睡。
这样又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了山脚,马车停了下来,车把式在外面道:“大姑,到了。”
山间蓊郁,天晴爽朗,新雪盖林木,清泉石涧流,偶有野兔松鼠一类,在枝头木桩中跳跃。
不远处的亭边站着个书生模样的管事,对赵灵运俯身一揖:“小人陆乙,请大姑安!”
与楚襄相交,大多依靠下人之间传讯往来,皆因各取所需,虽不叙面,倒也相安。赵灵运撂下帘子,只叫枝茜添茶,又拿起话本传奇翻了起来。
约莫着一盏茶的时间,又听几道脚步声挨过来。枝茜心道这动静倒不小,也不曾掀了帘子,竖着耳朵听起来。
“大姑好气派,到底是掌家的。”
枝茜打帘到车外,迎面是个身披鸦青色貂裘大氅的男子。一头墨发高束,戴镂雕白玉冠,面上灵相狂狷,这人便是镇远将军嫡子,楚襄了。
冬日残阳斜斜射进,双方互相打了照面。赵灵运和赵灵兮面上有三、四分相像,二人一个端肃一个柔嘉,从神色上可见区分。
赵灵运见楚襄并不避嫌,于是先撤回目光,放下话本传奇,戴上帷帽由枝茜扶着下了车。
“见过公子。”赵灵运盈盈道了个万福。
楚襄瞥眼过来,笑似非笑,颇有兴味嗟叹,“听闻大姑诸多事宜,行事为人当称上京城的贵女典范。”
“公子过誉了,灵运不敢当。”
楚襄摆摆手,先行一步,“山路不好走,还请大姑随某步行上山。”
二人遂往山腰去。
———
楚襄往来菩若寺参禅悟道,寺里自有一间禅院供他做休息。
穿过松间竹林,有小僧立在院前,赵灵运站得稍远,却也看见楚襄和他说了两句,那小僧遥遥看过来,双掌合十向她一拜,自去了。
赵灵运走上前来,楚襄侧身引路,“本寺不招待女客,只长话短说。”
二人进入禅房。
禅房内条件清苦,一张床铺,几个蒲团,上供菩萨,下设矮几。有仆从端了个炭盆过来,楚襄倚着矮几,烤着火示意她坐下。
门吱嘎一响,陆管事进来通传,“公子,一切安排妥当。”
楚襄挥挥手,陆管事及枝茜退下,屋里只余赵灵运。只见她站在门口,光线隐了大半张脸,姣好身段步履袅娜,缓缓坐在矮几对面的蒲团上。
“上次一别,已过经年。”
“劳公子记得。”
楚襄扬起薄唇,神色幽深难测,只听他说道:“昨儿潘氏自尽,想必府上闹腾了一番?”
“惊动了公子,是灵运办事不利。”
“你是办事不利,”楚襄瞥眼过来,眼风里暗藏阴霾,“听说灵兮那边也知道了,她可是恨不得想你去死?”
赵灵运道:“四妹妹一直都是个聪敏的,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自然是聪明的,只是你却不知,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公子说笑了,”赵灵运摩挲着手炉,“就算给灵运一百个胆子,灵运也是不敢的。”
“是不敢,还是太敢?”楚襄阴沉着脸,下一刻,也不见他有动作,赵灵运的脖子就被掐在了男子的手掌心,“赵灵运,你面上不允潘氏,背后却成全她爱女之心,你这算盘打的好啊。”
赵灵运安之若素,勾唇笑道:“公子既然都知道,何必来问我?不过您倒是说错了一句,赵灵兮毕竟是我府上的四姑娘,我身为长姐,对她还是知晓那么一些的。”
言罢,赵灵运朝前倾了倾身子,“公子允我的那些,我自然是投桃报李,可灵兮的事上不是银货两讫那么简单,她身上没盘缠,挺不了多久,灵运在此先预祝公子成功了。”
“我却不知,大姑什么时候也有手足骨肉情了。”
楚襄放下手,又倒回蒲团里去了。
赵灵运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隔在几上:“这有187两金,沛阳县程员外和万年县张老爷请公子春铨,西京、京兆等地判、知官皆可。”
楚襄扫了眼,只把纸收好,又闔目敛神。
赵灵运不着急,耐得住性子和他耗。
前头的早课已经散去,这会儿鼓楼鸣响,嗡嗡声厚,窗棱泄下一觳光影,把对面的人打的透亮。
楚襄的声音低沉有力,“你做这一切,灵兮知道了必将恨你一辈,你去吧,春日惊蛰,了色大师云游归来。”
赵灵运站起身,又是一拜,“灵运等公子的好消息,灵运先告退了。”
却说从菩若寺回来,天光大亮,已近晌午。檐下积雪稍融,摊碎一地。
马车刚刚停稳,还不等枝茜掀帘请扶,候在门口的王嬷嬷已经奔至车前,做了个福。
“大姑万安,您回了。”
赵灵运倚着迎枕,枝茜伺候她起身,听到声响,抬起眼皮扫了眼:“王嬷嬷?劳您等在这了。”
王嬷嬷赶紧伸手,搀扶着赵灵运慢慢下车,“大姑这是折煞老奴了……您慢些,当心脚下。”
赵灵运拢着狐裘套里的手炉,不动。枝茜不着痕迹的上前隔开王嬷嬷,扶住赵灵运。
王嬷嬷心有不快,也只能讪讪地退后一步。大姑不喜容氏连带着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冷清,近日又因四姑娘的事,大姑越发威严。到底是掌家的,她不敢太过拿乔,引着大姑往门内去。
“大姑,是夫人嘱咐老奴在这里候着,等您一回来就到夫人屋去。”
枝茜暗自冷笑,谁不知道这老刁奴仗着自己是夫人的奶嬷嬷,一直颐指气使,也只有大姑能治得了她。
“我既已知道是夫人找我,你就退下吧。”赵灵运淡淡道,又轻声吩咐枝茜,“你先回听啼馆,叫莲玉过来。”
“是,奴婢告退。”枝茜微福,抬头瞥一眼王嬷嬷,示意她跟着一起退下。
待二人走后,赵灵运自往容氏住的缀锦阁去。
莲玉站在后头,赵灵运问,“灵兮走后可有派人跟着?”
“阿大跟上了。”
“可知是哪个方向?”
“四姑娘收好潘姨娘的断腕后朝城东方向去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水獭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