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陷_凤佳晔【完结+番外】(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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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同风也眯着眼看山顶那一片粉色的云,道:“不是,前几年我和哥哥第一次来时就有这片桃花了,我们还以为是杨伯伯栽种,现在看来大概是机缘巧合吧。”

  杨过沉默下来,恋恋不舍地注目那山峰良久,转过身牵马道:“走吧。”

  暮风阵阵,送来不知哪处学堂童子琅琅的读书声,听在杨过心里如钟如磬:“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郭同风扭头环望,青山缄默,桃花依旧笑春风。

  ☆、耶律齐番外·冬日夏夜

  耶律齐自从罢相后染上一个不好不坏的小癖好,他爱上了喝酒,尤其爱雪夜时拥裘携酒出城门,在城外的山坡上独酌,再在第二天带着一身雪早早等着城门开。

  人人都说这是名士的风雅,其实不然。只是因为大雪夜人最少罢了,只有在极度寒冷之中,他胸胆开张,呵气成雾,才能感觉到呼吸畅快,像是命运终于好心把紧缚的枷锁松了一松,让他能有个寂静的雪夜去登山南望,不被人发觉,不被人人怀疑。

  这个小癖好让他有幸见过不少好景色:月色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最柔软洁白的飘絮;等雪晴了所有树叶上都覆着一层厚厚的白,只在最底下漏出一圈青碧,像是滚了一圈绸边;而月光照映着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到处都发着冷光似的,天地之间干净极了。

  而无论何种好景,在耶律齐看来,都不比他曾与她在最寻常巷陌,最平常不过的一次执手交眸。

  再好的雪景都有重现之时,可他与她之间,再平常的画面,都没有重演的时候了。

  当襄阳城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薄衫立于庭中看那被寒风冻干在枝头的月季,暗红色的,像一枝干涸的血。

  襄阳城破,靖蓉战死,被主将枭首悬于城头。

  他听闻消息的那一刻愣了一下,属下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脊背,听见他镇静的声音。他负着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属下心思转了几转,恭恭敬敬地退下。

  等庭院寂寂时,他才猛然喷出一口血,溅到干枯的月季上,为它增添了娇艳,然后如同散架一般扑通匍匐到了地上。

  他茫然地悲伤,甚至不知道要流泪,直到他面前的土地变为了深色,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是流泪了的。他慢慢撑着地站起身来,拿袖子擦了把脸上的血泪,才呆呆愣愣地走进屋里去,郑重换了他汉人衣冠。掩右衽,戴东坡巾,看见镜中出现久违的影像,以往一桩桩一件件事历历在镜中,仿佛根本没有十数年的分别,爱妻芙妹就在他身后整理床榻,一出门去就能看见并肩练武的岳父岳母,破虏会笑嘻嘻地拿着大刀从后院转过来,襄儿在房里异想天开地想去闯荡江湖。

  一滴泪寂静地滚落下来,越发将眼前的景象冲洗清晰,这四处陈设,又哪有从前的一丝相似之处呢

  他整理好衣冠,郑重地踏出门,去完成他作为丈夫、女婿、姐夫的责任,去成全他不能摒弃无法割舍的人性——这人性是草原上的奔啸风声、是幼时所受的庭训、是汉人的诗词文章、是无法自控的爱情,是他所经历过并溶于他骨血中的一切。他想,他永不能够成为一时枭雄,因为他无法割舍甚至剥脱一片人性。

  耶律齐汉服入宫,有洒扫的宫人见到这个着异族服饰的竟是前相爷,胆小的瞄上两眼,胆大的凑在一起指指点点,而耶律齐充耳不闻,他脊背挺直昂首阔步,在萧瑟寒风里显出一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他不知道此行结果如何,不知道提出这个要求的他下场如何,若是能碰碎这一身硬骨与他们混在一处,他也是千万分甘愿乐意的!

  忽必烈在殿中听闻耶律齐求见,无视内侍的欲言又止,低头看前线详细的战报,挥手让他进来。耶律齐一进来,忽必烈大惊,从皇位上走下来扶住行礼的他道:“安达这是何意”

  耶律齐不顾他的搀扶,行了个汉人臣子礼,忽必烈已知是何事,仍旧装傻道:“襄阳城已如安达所愿,并未屠城,安达此行难道是替汉人谢恩的”

  耶律齐顿首恭恭敬敬道:“臣此行是来向陛下请一个恩旨!”

  “哦?”

  “襄阳郭靖前辈,乃是我蒙古金刀驸马、睿宗皇帝的安达,曾救过成吉思汗、攻克花拉子模,虽为异族却于我大元有大功,如今他夫妻二人被枭首示众未免太过残暴凉薄,也太不尊敬义士。如此行事如何能招徕天下贤士如何能使四海归心如何能使汉人顺服大汉的统治”

  忽必烈故作震惊:“竟然还有这种事我敬郭伯伯有如天人,这阿术竟然自作主张侮辱郭伯伯尸身!”

  耶律齐厌恶他惺惺作态,为成目的还是一拜道:“臣知可汗有容人之量,此绝不是可汗授意。所以臣向大汗请个恩典,能容许臣为郭靖黄蓉等人收敛尸身,臣虽有私心,希望能全翁婿之义,但……更是想为大汗拨乱反正,以显示大汗宽仁,以感天下义士之心!”

  忽必烈也就坡下驴道:“安达能为朕分忧,朕再高兴不过,此事全托汝为之,朕当命人全力相佐。不知道安达什么时候动身”

  耶律齐长跪*,双目赤红,高声道:“臣出宫便动身。”

  忽必烈没有想到他竟急迫至此,再也敷衍不得,唤人道:“来人!起诏,擢耶律齐为襄阳特使,赐官服令牌,便宜行事。”他望着耶律齐,深沉道:“安达,行事还是穿着我大元官服方便。”

  耶律齐领诏匆匆离宫,他先沿运河顺流而下再转奔马,一路上风霜扑面不眠不休,用奔命的速度,终于用八天跨过了十四年的光阴,又回到这座城池,又回到故人身边。而往日的一切温存与美好,已全然破碎!

  这几日正值倒春寒,才露头的春意一下全部转为肃杀,他在疾驰地马背上远远望见了襄阳城的城楼——以及城楼上悬着的三颗人头——他如同迷途归家的孩子一样,一下子呜咽起来。

  人头已难辨面目,那一丛丛白发却万分扎眼,这般苍老憔悴,单论容颜再无他们几人旧日一丝风华,只是这三人的神情至死犹自睥睨,神情桀骜,这份隐于谦逊面目下的傲骨,到死也未曾改过。

  耶律齐满面尘土泪痕,到城门下勒住马,嘶声大喊:“奉大汗之命,厚葬郭氏一门!”

  守将见他服色,皆不敢怠慢,城门缓缓打开,靖容虏三个人的人头也被解下来,耶律齐当着众人的面扑通跪倒地上以头触地行了个大礼泣不成声。没人听见他喉头的呜咽:“小婿耶律齐拜见岳父岳母……”

  他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涕泪,命人找巧匠缝合三人尸身、为三人整理仪容、准备衣冠棺椁。然后颤抖着说出他心中最迫切的疑问:“郭大侠的长女在哪?”

  他已是知道了结局的,爹爹妈妈既已战死,她又如何肯活只是他心里尚存了如蛛丝般一丝侥幸的、荒诞的、卑劣的希望。

  当吕文焕——他自然认出了眼前这蒙古高官正是与郭芙琴瑟和鸣多年,早被宣称死去的耶律帮主——踌躇着告诉他,郭芙女侠业已殉城,尸身无从寻找时他竟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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