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同风不明白他是何意,精致的眼睛疑惑地看他一眼,也只是随口应答。
杨过却有些焦急,又道:“莫要不上心,你杨伯伯我这一生便是为‘气’所误,误入歧途。”
郭同风听他说得郑重,也用心记下,又疑惑道:“杨伯伯是大侠,又怎算误入歧途?”
杨过看着终南山上重阳宫残址已然在望,遥遥行了个弟子礼,又道:“你爷爷给我起字改之,希望我知错能改,我前半生误入歧途,到后来终于改过,可改得太晚了。”郭同风听他话中大有沉痛之意,心念转了转,却终究没有出声。
他们两个人说着话走向古墓,十余年无人踏足,草木杂生树木环抱,将这一片地方几乎遮掩得寻不见入口,杨过带着郭同风饶了几圈绕进树林里,视野陡宽,却赫然看见古墓附近大树被拦腰斩断,郭芙墓碑也被毁,墓碑上剑痕已生青苔,“结发妻子”“芙”几个字全部被划烂!
杨过气得身体颤抖,想是何时结下仇家竟辱人致此!此仇非报不可!
他拧眉咬牙仔细观察观那断面竟是绝世神兵给削断的,杨过想着这天下有这等威力的兵刃他岂能不知?
他忽然想到小妹子郭襄的倚天剑,已知是何缘由,心下大怒,想到:你姐姐疼爱你如斯,我这胳膊也全因她心系你才被削断,连倚天剑都是她赠你的,她对你爱之深切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要辱你姐姐的墓!
他当年答应郭襄若她有事绝不推辞,在此之后却对她避而不见,自己食言在先,她亦已出家,又怎能寻她报仇?杨过抚着石碑兀自气得身体颤抖,又觉大悲,自己不过给自己编了个美梦,苍天还不能容他!
郭同风也气得浑身颤抖,他虽年纪渐长,儿时记忆已然模糊,但陆文娘为让他谨记他是郭家子孙,不忘却逝去的亲人,时常提起郭家众人和众长辈幼时对他们的爱护,杨过也常常怀念郭芙,是以郭芙对郭同风来讲虽死犹生,他对这个姑姑又是敬重又是缅怀,现在看人毁她碑铭,怒不可遏,问杨过这是江湖上什么仇家?此仇非报不可!
杨过沉吟半晌告诉他真相,郭同风虽不好追究,但对这素未谋面的二姑姑已起厌恶之心,连带着她开创的峨眉派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又疑惑,为何杨伯伯单为大姑姑立衣冠冢,他蹙着眉看了杨伯伯一眼。
杨过觉郭芙墓碑被毁全系自己所累,又觉脸红这“结发妻子”四字若是要同风看见岂不是给郭芙泼脏水,便是让不相干的人见了也于芙妹名声有碍,若要芙妹知道了,岂肯与自己干休?自己当时未曾考虑清楚,只想着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里给自己圆一个平生夙愿,如今大敢羞愧,遂除去墓碑,重新整饬了郭芙衣冠冢,带着郭同风又拜了门派方才满是怅恨地下了山。
☆、杨过番外·匪我思存(八。经年细痒)
他们归程中要路过襄阳,郭同风看着不远处的襄阳城小心翼翼地看了杨过一眼,道:“杨伯伯,此处离襄阳不远,我想去拜谒几位长辈。”
杨过遥望襄阳城,前尘旧事扑面而来,他勾起了一个不知是苦是甜的笑,点点头,艰涩开口:“好。”
他们二人慢慢策马向襄阳城踱去,幼时郭伯母教他诗赋,推崇宋之问“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句,他生平的“近乡情怯”都与这座城市有关。
他到底也没有鼓起勇气去拜谒故人坟冢,郭同风自己携了酒向山上奔去,杨过则在城外不远处找了个茶肆歇脚。此时已是元朝天下,民生虽凋敝但总算有了点点安宁,茶肆里歇着南来北往的客商。杨过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神雕侠的故事早没人传说,郭大侠一家的事迹却仍有人时时提起。人人都在感慨襄阳城郭大侠一家满门忠烈,操着北方口音的客商恭敬道:“听闻郭大侠一家殉难,难道果真天道不公就没有香火流传吗?”
小二擦着桌子道:“不是,郭大侠还有个二女儿,在峨眉开创了峨眉派,也是个英雄人物,不给她爹爹妈妈丢脸。”
又有个荆楚口音的客商问道:“听人说当时并没有找到耶律夫人尸身,也不能肯定是殉城了吧?”
掌柜慢慢踱出柜台,低声道:“耶律夫人的确是殉城了,我邻居那日看到她在万军中受了伤,这样又哪有命回来?”
北方客商接话道:“那怎地没有尸首?”
小二叹了一声,抹布在桌上留下重重一条水迹,道:“打仗时没有尸首的士兵多了去了,有可能是……零碎了。”
众人都叹息一声,湖北口音的客商叹息道:“原来还听说耶律夫人生的美,是菩萨一般的人物,这真是红、红颜薄命啊。”
杨过不想他们议论郭芙,刚皱了皱眉,就听见一道满是稚气的声线问道:“郭大侠一家叫什么名字?”
众人转头望过去,是一个缩在大人怀里的五六岁的小儿,都问他:“小孩,你问这干什么?”
小孩道:“他们一家是大英雄,怎么能忘了他们?我要记得他们。”
众人听一黄口小儿如此说,也都动容,七嘴八舌忆起郭大侠一家姓名,郭靖、黄蓉、郭破虏这一个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一一被提起,杨过坐在那里努力微笑。众人讨论纷纷,却始终无人知道耶律夫人名讳,只道她是耶律郭氏,小儿脸上已露出了失望神色:“怎么耶律夫人就没有名姓?她爹爹姓郭,她不应该也姓郭吗?”
众人讪讪而笑,杨过按捺不住,出声道:“郭大小姐名讳单一个‘芙’字,她是个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怎能依附着别人的姓氏流传?”
众人都转过头来寻找说话的人,看见说话者坐在角落半明半晦间,是个五十开外相貌清癯的相公。
小孩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你一定也是守襄阳城的大英雄是不是?”
杨过陷入沉思,大英雄?他苦笑了一下,的确有人这么说过他,他救过人命,烧过粮草,杀过蒙古大汗,可襄阳城破时他没能与他们站在一起。他是不知道消息,可若是知道他又果真能舍下姑姑吗?他缓缓出一口气,低哑道:“……不是,我是个偏安一隅的懦夫。”
众人听他如此评价自己,兼之声音沉重,都知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伤心事,各自面面相觑,没人出声。小孩却不知,又道:“那你一定是郭大小姐的朋友啦!”
朋友?她断自己一臂,自己甩过她两个狠狠的耳光,这样算得上朋友吗?她……把自己当过朋友吗?杨过慢慢握紧了杯子,望着窗外透过来的一点天光,他看着光中的细小尘埃飞舞变换,生平事一一浮现眼前,自嘲地苦笑,缥缈道:“她又怎瞧得起我这般人了?”
☆、杨过番外·匪我思存(九。匪我思存)
杨过与郭同风牵马走在衰草遍地的古道上,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终究是忍不住回望那座山峰,离得远自然不可能看得清坟冢,却见深碧青山之顶竟是一片嫣红,定睛细看却原来是一大片桃花。杨过颤着声问:“这桃花是你们兄弟整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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