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必请命亲往北地赴任。
宋修远放下帕子,蹲在穆清身前,仰头望着妻女:“幽州远在北境,虽无郢城的尔虞我诈,却也失了郢城的桃红柳绿,是为苦寒之地。但我知晓阿谣不会怪我弃了京中职位兵权,是不是?”
穆清闻言,颔首。她一手圈着怀里的女娃娃,一手覆上宋修远的胸口,俯身在宋修远眼角处落下一吻,又在他耳畔轻道:“汝身安处是吾家。”
“阿远,你与阿佼在何处,何处便是吾家。”
(正文完)
☆、番外一
春去秋来,元德三年的冬日来得格外早些。北地幽州比之京都郢城更为严寒,入了十月,呼啸的秋风里便多了些萧索刺骨的味道。
趁着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煦,穆清与宋修远便带着宋佼与宋曜出府购置回京所需的一应物事。
自九年前受封镇威王,领了统领北地三都护之职后,每隔三载的冬日,宋修远便需回京述职,穆清与几个小娃娃亦会随着他南下。
然穆清南下的次数却远不止随着宋修远回京的这三次。
因身边带了宋佼,柳微瑕又着实喜爱这位清远县主,每年皆会传信让穆清带着女儿回京小聚。加之宋修远职责所在,无法轻易离开幽州,南下归云拜访裕阳大长公主一事便全权落到了穆清身上。见不到孙儿,裕阳大长公主却也不恼,反是叫着带上几个小娃娃,好让她这个山间小老太与老侯爷一齐逗弄玄孙,共享天伦。只是孪生子宋暄与宋晖方才四岁,前几年穆清恐他们受不得连日奔波,从未带着他们远行。
马车辘辘而行,宋佼坐在母亲身边,趁着穆清不备,悄悄伸手掀起一侧的车帘,向外望去。
端坐在穆清另一侧的宋曜见了,抬首望了眼母亲,又看了看长姐,淡淡道:“阿姊此举不合仪礼。”
“就数你最守规矩了!”宋佼闻言,放下车帘,朝着宋曜哼唧道。
穆清见了,往宋曜脑袋上轻轻敲了敲,无奈笑道:“何处听来的话,竟学着大人饶舌。”宋曜才七岁,本应是最为天真流露的年岁,却不知为何生了一副古板性子,行事沉稳,完全不像他那活泼好动的长姐。
宋曜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漆黑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穆清,神情竟有些委屈。
明明是长姐有错在先,母亲为何反而责怪他?
宋佼朝着宋曜灿然一笑。
“那些虚礼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眼下只我们四人,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越了底线便好。”穆清抱着宋曜坐到自己腿上,轻声道。
“后日随父亲回了京,阿佼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行径了。”看着宋佼,穆清忍不住又叮嘱道。
宋佼嘟囔着嘴儿,晃着双腿道:“阿娘,我不想去京城。到了郢城,又要见着姜甫那粘人的跟屁虫了。去岁他便比我高了。我明明长他一个月,他却总喜仗着身高唤我妹妹,甚是烦人。”
穆清闻言,以袖掩嘴,失笑。
“柳皇后却极喜欢我们的阿佼。此番回京阿娘便告诉皇后殿下,殿下定会为阿佼做主。”
宋佼闻言,仍是气鼓鼓的模样。
“咦,阿曜不是最见不得不守规矩之人了吗?此番南下替阿姊教训教训姜甫可好?”
宋曜望着宋曜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思虑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来:“可……可他是太子殿下啊。”
……
说着,宋修远已驱着马车停在了巷口。
幽州盛产烈酒,就如北地的凌冽寒风,幽州美酒亦是浓浓的烈气,入喉化作一团火,直直从喉间烧到心里。柳微瑕好酒,自打从穆清手中尝过了边境烈酒的滋味,便再也瞧不上京中的温和佳酿。红尘一骑妃子笑虽是千古美谈,但柳微瑕不愿因她一人的一时之好而花费大量的劳力财力,便从未命幽州进贡美酒,只是托穆清回京时捎带数坛。
宋佼好动又不爱酒,在酒铺子里坐得无趣了,便央求着父亲带她上街转悠。
宋佼的眉眼极其肖似穆清,如此可怜巴巴地将宋修远望着,他着实难以狠下心拒绝。看了眼穆清,他宽慰道:“我带阿佼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
***************
入夜,又是一阵刺骨寒风。
“阿暄与阿晖都睡下了?”宋修远归来,掩上了房门,将深夜的刺骨寒风悉数挡在了屋外,悄声问道。
“恩。阿佼与阿曜呢?”穆清坐于案前,正对着烛光缝制着一个腰圆荷包。
“阿佼白日里随我走得远了些,现已睡了。阿曜仍在温习功课。”宋修远走到穆清身边,应道,“阿曜七岁了,过些时日,我想带他入军营历练历练。”
“军营之事我不大懂,你瞧着合适便好。”穆清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活,轻声附和道。她知晓宋修远七岁那年便被父亲提溜进了军营,瞧着宋修远日后的模样,想来宋懋此举不会错。眼下宋修远欲将宋曜送入军营,她亦未觉不妥。
男子本就该历练,若一味养在后院,难免不成了纨绔。更遑论宋曜是镇威王府的嫡长子,将来会承袭宋修远的爵位,比之同岁小童,肩上的担子更重,除却诗文功课,于弓马射御一道,早些历练亦是必要。
隔着明灭的烛火,穆清的神情柔和,眼角眉梢俱是一抹晕不开的温情。宋修远坐在她身侧,静静地望着她。九载岁月匆匆而过,可穆清还是那个穆清。在他眼中,她仍是那个初嫁入镇威侯府的娇俏美人。
宋修远将目光挪至她手中,疑惑道:“阿谣在做什么?”
穆清放下手中的绣活,从篮中拣出一枚玉佩,递给宋修远:“我想把这个传给阿佼,日后她到了京城,能以此傍身,也算有所可依。”
纵然先帝赐名时并未明令定下姜甫与宋佼的亲事,但这些年来,随着年岁渐长,这两个孩子虽分隔两地,却不知怎的,甚至薛太后亦总会在言谈间意有所指地撮合两个孩子。
宋修远看了眼手上的玉佩,正是祖母裕阳大长公主的手令。当年穆清正是用这枚手令从先帝口中换回了镇威侯府的一线生机。生下阿佼出宫的时候,先帝遵循大长公主之意,又将手令还给了穆清。
阖起双眸,昔年的种种,恍若昨日,历历在目。
兴庆殿内,他跪在明安帝身前,身上仍是染了血的白袍与磨损的玄甲。
明安帝负手而立,听着他细细禀明这一年来他们在北境所遭遇的种种军情。
语罢,他双手呈上兵符。明安帝从他手中接过兵符,又将裕阳大长公主的手令放至他手上,叹道:“镇威侯,你有一位好夫人。”
睁开双眸,宋修远笑道:“不必了。”
“为何?”穆清回望着他,不解。
宋修远从袖中拿出了一枚墨玉环,送到穆清眼前:“这是方才临睡前,阿佼给我的。”
借着葳蕤的烛光,穆清看清了玉环上用秦篆刻的字——“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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