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哞——”黑牛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听着有些凄凄。
有了先前申屠骁的白羽矢,此番再死里逃生,穆清竟不觉得脱力腿软了。
原来所谓的胆识,唯有生死攸关之时,才历练得最快。
见发狂的黑牛被制服,在场的乡民们无不松了口气儿。人群中跑出来个二十七八岁的农妇,一把抱起穆清身边的阿珠,嘤嘤道:“乖囡吓坏了吧?无事了,无事了。”
“下次莫让孩子穿着茜色衣裳在黑牛前晃了。”宋修远行至穆清身前,对那农妇道。
“是呀是呀,我从前听人道黑牛见了红色便亦泛狂。”宋修远的话低沉,掷地有声,四下里不少人听见了,交头耳语。
那农妇想到竟是自己的女儿惹出了这一桩事情,再看宋修远与穆清二人的衣着与气度,怎么瞧怎么觉得这是两尊贵人,心中惶恐,不安道:“乡下人粗鄙,冲撞了贵人。多谢郎君与夫人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说着,另有一位婆婆行到二人面前,道:“这黑牛是老婆子我家的,惹了这么大的祸,老婆子也给两位贵人赔不是。若非两位,今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哟……”
说着便堪堪要跪下去,穆清哪敢让老人家对着自己行这么大的礼,忙倾身将人扶起,“婆婆折煞我了。方才事急从权,我……夫君下手重了些,恐您那黑牛亦活不长了,若真论起来,我们亦要赔不是。”
于乡野村民而言,一头牛,恐已是全部的家当。
方才太过惊险,此时宋修远竟有如释重负之感,站于穆清身侧,笑看着穆清与一众乡民周旋,默默不言。
如斯模样,倒真有些像那些少年郎眼中护卫花仙的玄衣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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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过后,接下去的祭祀礼顺利得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那黑牛本是做个样子的活祭,礼成后还需还到顾嫂子家中,被宋修远这般搅和,倒真真正正成了供给花神的祭礼了。
只是乡民们感念适才宋修远与穆清的见义勇为,非但没有为难二人,还热情招呼着他们留下。盛情难却,他们在沈梨家中用了午饭,至申时才回了庄子。
随行的,还有为大长公主贺寿的沈梨夫妻二人。
沈梨的夫婿是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平日里教习村中的少年郎识字句读,或主持重要节气的仪礼。今日的花神祭祀礼,便是李生操持着办起来的。李生的祭文,适才宋修远听了,确然很有几分才华,如此没落在一个穷乡僻壤之中,倒有些可惜了。
不过在其位谋其职,且人各有活法,宋修远只是一个武将,又非军师,丢失了李生这样的可塑之才,还是让皇帝陛下自个儿头疼去吧。
裕阳大长公主至申时三刻才从林子里回来,身后跟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林俨。
见着满屋子的人,大长公主笑眯眯道:“都来给我过寿啦?”
未等一众小辈作答,又转头问穆清:“今日同阿远去哪儿玩了?可还开心?”
穆清瞟了一眼身侧的沈梨,屈膝福了福,一本正经地应道:“回祖母,今日花朝,孙妇去了村中观礼。此处的仪礼与外头有诸多不同之处,乡民们亦淳朴良善,我学到了颇多,亦长了许多见识,过得很是欢喜。”
裕阳大长公主站在穆清身前,静静地看着她,见她面色红润,一张脸俏生生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生机,果真没有丝毫勉强之意,遂笑道:“开心便好,既然开心,便多留些时日,陪陪我这个孤寡老婆子。”
站于一旁的宋修远闻言,尴尴尬尬地开口:“祖母,外头还有事,亟需孙儿回去处理……”
大长公主嗔了他一眼,状似玩闹地喟叹道:“你这傻小子戳在我面前我还觉碍眼呢,不比这小丫头,貌美柔善,我瞧着欢喜得很。”她行至穆清面前,牵起穆清的手,走到桌前招呼道:“行了,也别一个个傻站着了,梨丫头做了满桌子的菜,可莫要辜负了。”
穆清被大长公主牵着坐在了她身边,一时如坐针毡,整个人都拘谨了起来。
待所有人落了座,大长公主对着依然站在桌旁的青衿与林俨道:“你们俩也莫戳着了,左右皆是自己人,亦入席吧。”
林俨本就是大长公主挑给宋修远的人,从前跟着宋修远数次上归云山,对此情境早已见怪不怪,笑着落了座。青衿因今早的际遇,亦不扭捏,大大方方入了席。
此情此景,落在大长公主眼中,又是一番感慨。
她活了近七十年,对于年轻人的那些小心思小算计,一望便知。故而寥寥数语间,她便将穆清与她身边的小丫头从头到脚从外至内瞧了个透。
青衿那丫头举止大方利落,足以见得主子穆清平日里的待人接事。
穆清这个孙媳妇儿,虽不是她亲自替孙子挑的,但胜在为人聪慧,为人亦毫无公主的娇养之气。只心性这一点,便远胜周家的嫡女。
她适才已从林俨那处听闻今日村子里黑牛发狂一事,此情此境,穆清非但毫无一丝慌张,更是能助益于宋修远,足显其临危不惧,心志弥坚。,回庄子后她又见宋修远右臂上的渗出的血迹,穆清面上亦是一片坦然,毫无忧色,显然将她昨日的话记到了心里。
如此心性,方能撑得起偌大一座镇威侯府!
想不到舒窈那娇生惯养的幼弟,竟能养出这么个磊落坦然的女儿。
只是穆清太过貌美,她恐她那孙子日日对着这样一张风流媚骨的皮相,一个不慎,便着了美色的道。
啧,瞧瞧,她那孙子又当着她的面偷觑美人了。
唉,不省心的年轻人。
看来还需她提点。
“外头的事,我听林俨说了。你们今年迟来的原因,我也知晓了。”大长公主咽下口中的蛋羹,徐徐道,“我避世不过二十年,姜家竟生出了这么两个惹祸精来。阿远你平日离这两个祸害远些。今日祸害了胞妹,明日估摸着就要打你的注意了。”语罢,大长公主细细地望着宋修远。
宋修远闻言微怔。
果真如她所想,宋修远还未参透申屠骁求娶公主以及三场比试的始末。
大长公主看了眼穆清,又对宋修远道:“回去后警醒些,遇事便多想想,二十五的男儿,莫总是跟个混头小子似的。”
不及宋修远作答,大长公主又将目光投向李生:“我知晓你有些才学,归云山困住了你,不若此番跟着阿远下山?”
李生却看了眼沈梨,笑着道:“多谢老夫人美意,不过家中安稳,妻儿在侧,晚辈对现下的日子很是满足,不敢再奢望旁的。”
大长公主和善地颔首。
堂堂大长公主的一顿寿宴,却像是寻常农家里的家宴,不论老少尊卑,悉数围坐在一起,唠唠家常,和和美美。
席间大长公主一直悄声关注着穆清,见她吃相斯文,亲自给穆清布菜,道:“吃得这样少,日后生养时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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