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能明了,如果只是祖老夫人或方夫人欺骗他,都有理可解,为什么我参与其中?
我不能回答,只对自己的愚蠢而抱歉,而羞愧!
“所有的人!”他狠狠瞪着我,“你们只瞒着我!”
瞒不瞒他,又有什么差别,祖庆龄终究是做了他的孩子。
“你知道你剥夺了这孩子什么吗?”他那不可遏止的怒气似乎要掴打我,我禁不往往后退了一步。
他现在痛悔!因为知道了真相,但在真相泄漏之前,他又做了什么,他有好好照顾这孩子吗?他有善待他吗?
在我呆立那儿时,他走了出去,重重关上门。
我仍呆呆站在那儿。
有人推门进来,在我脚边坐下,头轻轻靠在我的手背上。
他在安慰我。
那满是泪水的小脸,像天使一般抚慰了我的心。
不论是不是我生下来的,他都是我的孩子。
※※※
祖英彦一直到晚上才再回来,火气并没有消,只短短几小时,他竟改变了许多。方东美过世,般若居大火,他都没有这样过,总是果决的处理事情,冷静得像天下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他。
现在的他,双目发赤,形容憔悴,有如打了一场败仗,生死交关之际,要对我发脾气,却又由于旁的原因发不出来。
他也不必发了,下午的怒吼,到现在还嗡嗡作响。
我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当时并不是没看见陈氏母女所露出的被绽——她们的计划周密,行动小心,但绝非十全十美,我没看出来,是存心视若未见。
恨与怒——蒙蔽了我。
而我竟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做母亲。
我不能动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悔与恨在我心中熊熊地燃烧着,说不出来的痛苦,似乎要把我吞没。
我已不再在乎他要对我怎么样,或是说出什么难听话,真的,我不在乎了。
我的错——只有我才知道。
他怒气犹盛,看见我,更加不可收拾,突然伸出手狠命摇撼着我,吼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被他两只钢钳般的手摇撼得全身发痛、无法思想,但我完全不抵抗,任他抓着、摇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觉他不再摇我了,反而用力拥住我,把我拥进他温暖的怀中,拥得紧紧地,紧紧地,我脑中部分意识仍无法恢复,而空白中,他温暖的胸膛却使我觉得安全。
我听见了呜咽,时断时续,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他还是我,只有紧闭着眼睛。
无论是谁,都不要紧了,真的,都不要紧了。
我心头一松,无论是怨恨,痛苦还是安慰,都在瞬间消失。
醒来时,我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祖英彦看着我,眼光仍然不友善。
“看着我!”他命令道。
我不想看他,不想看任何人。
保母进来时,他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问她小小孩呢?她说刚才一直闹着要来见我,闹了好久,才哄他睡着。
我叹了口气。
“晚报——已经登出来了。”保母沉吟了好一会儿,把报纸递给我。
我脑中只觉訇然一声。
“我要休息一会儿。”我对保母说,她知趣地离开书房。
良久良久,我才坐起身,打开那份被我几乎揉得稀烂的报纸。
不出所料,这件事立刻成了热门新闻,记者访问的对象,从帮我接生的医院,还找到照顾过我的特别护士,甚至我住家附近的超市,便利商店。
记者也访问了梁医生;他也仍一句话也不说,我当时没有错看他,他是个好人,而且是君子。
书房的门在这时开了,进来的是小小孩,抱着他心爱的小熊,保母早已把他哄睡了,他又下床做什么?
他把小熊塞给我,好像那就是我的保护神,我抱起了他,带他回房间去,他乖乖任我抱着,依恋与信赖地靠着我。
我爱他。
即使他晓得了自己身世,不能原谅我,我对他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替他盖好毯子,他又坐起来,亲吻着我的颊,才又钻回毯子里,心满意足的闭起眼睛。
我在他床边坐下,他总是不断地偷偷睁开眼,看我还在不在,一直玩了十多次,才倦得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把小熊放在他枕边,捻熄了灯,回到自己房里。
保母很体贴,我知道她还没睡,但是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我躺上床,只觉得冷。
从前的日子,也有寒冬,也是一个人过,但从没这样冷过
如果祖英彦下午不抱我,我早已忘了什么是温暖,而现在,春天了——只觉得更冷、更寒。
我缩成一团,慢慢地,还是睡着了,可是没有多久,一阵怪异的冰冷,使我无缘无故地自梦中惊醒。
月光自窗外照进来,角落里有个黑影,我全身发凉,想叫也叫不出声,只有呆呆地看着那黑影慢慢走过来,影子使她看起来更为巨大,犹如鬼魅,她走得很慢,我应该有时间逃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只是躺在那里不能动。
她走了过来,我知道我为什么害怕了,她的脸,啊!她的脸——是方东美……
月光照了进来,我的心脏紧紧揪在一块儿,几乎无法跳动,时间也跟着冻结了。
但,真的是方东美吗?月光更分明了,她沐在一半月光,一半阴影的脸,原来有人戴着她的面具,并非她的鬼魂。
她在笑,虽然戴了面具,但是我知道她在笑,笑得邪恶,让人心寒。
明明知道不是方东美,我却比先前更害怕,我知道她是谁了——杀死方东美的凶手,放火烧般若居,烧死王美娟、阿芬的,以及提供消息给报社的,都是她。
可是,她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站起来!”她手中亮出了一把枪,胁迫我走下床。
她的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我不愿意相信我的听觉,但是,我的耳朵没有问题。
眼泪慢慢渗出。
“婉兰,是你吗?婉兰?”我听见自己轻轻在问。
房门无声的开启,有个人站在那里,是保母。
后面的枪立刻毫不容情的抵住我。
我叫了一声:“丽英!”
“闭嘴!”保母低叱一声,厌恶地说:“你就不能让她保持安静吗?
手枪在我的背上狠敲了一记,敲得找痛彻心肺。
婉兰,保母!她们怎么可能会……无数的疑惑,无数的恐惧中,我被胁迫走出房走到小小孩门口时,我心念一动,几乎是立即的,保母就察觉了,她冷冷地看着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我噤声了,另一种恐惧油然而生,我不知道她们会怎样对待我,更害怕的是,她们——是不是——还要对付小小孩。
保母看出我的恐惧,对我身后努努嘴,只听见婉兰用她那优雅的、邪恶的声音说:“不!现在我们还不能带他走,带小孩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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