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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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竹晞一瞬间念起阿槿慧黠灵动的模样,洒脱不羁,全然不曾想到她居然有如此惨烈的过去。他一时语塞,陡然明白过来陆澜为什么对纪长渊如此客气,想来也有几分从徒弟身上转移至此的怜悯。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安慰友人,忽然间有些沮丧——他笨嘴笨舌,什么理解的话也不会说,若是换作林谷主在这里,以他风清月朗的心性,必然能讲出一番熨妥入微的话让人好受些。唉,无怪乎林谷主有那么多真心以待的挚友。

  想了很久,他终于反手覆上陆栖淮的手背,像对方平时鼓励宽慰自己那样,缓慢地轻拍,低声:“都过去了,我最近见过她,她现在和林谷主他们一道,过得很好。”

  陆栖淮一直在微微颤栗着,终于在他缓声的宽慰中平定了情绪,缓缓抬头,冷然:“纪公子,自从六岁那年你被掳到纪家做成药人,纪氏家主便对外声称你是他放养在外的长子。”

  “从那时候起,你就发现双肩上各有一个洞孔,流着脓血,如同附骨之蛆,无法摆脱,也无法愈合——那就是药人携带着的血毒”。陆栖淮按着手掌,解说,“你从开始练剑的那一日起,就发现自己天赋异禀,然而,自从你剑术有小成后,纪氏家主就将你关起来,告诉旁人说你有病需要治疗,暗中却递小纸条给你,让你为他杀人,铲除异己。”

  陆栖淮微微冷笑:“你杀了那些人,他便顺理成章地将罪名推给你,江湖中人一开始不会为难一个被他们视为疯子的人,而他们向纪氏家主施压,他当然坚决不将你教出,只明面上谴责两句,反成全他一个爱子如命的忠厚父亲名声。”

  臂骨被重重地敲下一连串声音,沈竹晞睁大眼睛,看着骷髅扬起酒罐,呲啦,酒水兜头浇下,有两串液体顺着空洞的眼瞳流出,仿佛它有泪盈眶,目眦欲裂。

  沈竹晞深深叹气:“照着么说,他和段其束一样,只是杀人的那柄剑,而背后那只指挥杀人的手,比如纪氏家主,再如苏晏,才是最可恨的。”

  听到“苏晏”,陆栖淮陡然掠过极其冷锐的神色,显然是想起了琴河的事,抿唇表示赞同:“此后的事或许有关风月,纪公子,时间回到你第一次出去杀人前,那时候你并不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何等命运,依旧少年风姿,仗剑飘然,在独自行过尹州的长街时,遇见了……下面的故事不谈风月,只谈感情。”

  骷髅猜到他接下来叙述的是什么内容,整具身躯巨震如风中枯叶。

  陆栖淮缓慢地开口叙述:“那一天你遇见了湄姑娘,她那时候虽然已练就一身惊人剑术,却仍是待字闺中的好女儿,不曾涉足江湖,心境也纯如秋水。你在破庙中歇脚,恰遇见前来避雨的她。你们清谈一宿,甚感投契。”

  他续道:“湄姑娘从小隐居在尹州城郊的风后祠,她有两位师傅,一位严厉苛刻,教她武学法术,另一位和蔼渊沉,教她读书习字。你被她吸引,甚至暂时忘却了自己的任务,跟着她一同来到了风后祠。”

  “而湄姑娘的那两位师傅,便是最早发现你是药人的人。他们当时是什么反应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因为震惊怜悯没有告诉你,也没有让湄姑娘远离你——他们虽不是圣人,却是好人,将可以暂时压制血毒的丹药炼制出来给你,而后你辞别他们三人,南下去杀第一个人。”陆栖淮的语气陡然加重,转为严肃——

  “此后你在不断的杀戮和‘父亲’的恶语折虐中心性大变,那时候你的剑术已和殷景吾、林望安这对双子星并称,虽然实际上你略胜他们二人一筹。”他顿了顿,在整理着措辞,“那段时日里,你似乎经常回忆和湄姑娘的初见,我能理解,对于生命灰暗到望不到头的你来说,当初那个鬓边缀着银铃、武学顶尖的少女,虽然因为隐居而不通人情世故,经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戒备冷漠,然而,她无意中表现出的不设防和依赖却分外动人——”

  陆栖淮眉间一黯,断然下了定语:“她甚至成了你今后时日的唯一亮色。”

  骷髅咔嚓一声,握得手中的臂骨几乎崩裂。

  陆栖淮瞥了它一眼,轻飘飘几句揭过了数年时光:“此后,夺朱之战揭开序幕,湄姑娘和两位师傅隐世不出,安居而几近埋没一身绝学。直到纪氏家主为了挑拨夔川欧阳世家的关系,给湄姑娘和她师傅喂了改良的青萝拂剧毒。”

  他补充道:“改良以后的这种毒,不会立即致命,却能封锁住人的一身武功,必须要在一个半月内到方庭的璧月观取回踯躅花解毒。他意在引诱湄姑娘的两位师傅出山,不料他们二人性格刚烈,见半生所学以悉数被继承,居然双双在毒发前自刎而死,绝不甘愿受纪氏家主的算计摆布。”陆栖淮言语之间带着淡淡敬意,继续说,“而后来,湄姑娘便携剑下山,去方庭预备着解毒。”

  “然而那一年,你得知自己是被做成了药人,不是什么真的天资卓越——是在你奉命去殷府刺杀殷清绯的时候,殷景吾无意中揭露的。而后,或许是林望安私下放走了你,或许是你自己逃脱,你逃离了殷府的水牢。”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在逃离的路上,你转道去方庭第一医者处想要问清楚,然而对方证实了你是药人,并且说血毒是不治之症,你愤怒之下就要杀他,却被前来问诊的湄姑娘拦下。”陆栖淮抬手按住躁动不安的骷髅,声音在这一瞬轻而冷,“你带她回纪家取青萝拂的解药,然而,纪氏家主无意中发现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了牵制你,就在她心底种下了蛊虫!”

  “啊!”沈竹晞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预见接下来是何其惨烈的画面。

  陆栖淮的声音锋利如刀:“后来,你再度刺杀殷清绯,他的死是一根导火索,在江湖上引起众怒,十方世家要求纪氏家主惩戒你。在集会上,面对他道貌岸然的咄咄逼人,你终于忍无可忍,拔剑而起,然而,纪氏家主平日伪装很深,对会议上的所有人声称是你病了、疯了,他们深信不疑。”

  骷髅敲臂骨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才沉闷而悠长地敲了一声。

  “或许,最让你难过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纪家老爷当众逼问湄姑娘,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陆栖淮单手一拍栏杆,木屑扑簌簌地飞溅,冷然,“湄姑娘居然也认为你疯了——而在那之前不久,你刚把所有的事情经过告诉他。”

  “你被关到牢里,择日处死,而湄姑娘带着饭食隔着牢门看你,你亦心如枯木,不愿理睬她,更难以置信她居然在那种时候对你捅了一刀。”

  “可是你不知道——湄姑娘的长兄、生父都是被你在乱战中所杀,那时候她只有七岁,被师傅带到尹州隐居。而你觉察出她体内有蛊虫,以为她生命受到威胁,才迫不得已如是说,再加上你实在是深爱她,便谅解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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