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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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先发制人,杀掉蛊虫的原宿主,在湄姑娘破坏掉牢门的金锁之后,你当众斩杀了纪氏家主。但你猜错了,宿主是你的幼弟纪少汀,他在这件事当中全然不知情。等你发现要再去杀他的时候,中州武学、术法耆宿先后赶至,你虽厉害,也不能以一敌众,于是当众且战且退,和湄姑娘退入了纪府后面高高的佛塔。”

  “再说说你的幼弟,他自小便仰慕你这个武功盖世的大哥,却又痛心你的精神失常——你一直回护他,后来却时常嫉妒他,为什么他能灿烂地活在阳光下,而你只能栖身于黑暗。这种情感让你曾一度摇摆不定,最终,你假装杀他,实际上是将他刺成重伤而后放走,在巨大的绝望中,你决意和湄姑娘一同死去。”

  陆栖淮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眼神变得明澈锋利,宛若闪电,声音却像是暮色里静静流淌的河水:“然而,你未曾想到的是,湄姑娘中蛊无法使用剑术,为了不拖累你,她居然从佛塔上直直地跳了下去!”

  对面骷髅全身都在颤抖,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如同悲泣。陆栖淮沉默了,想起他无意中闯入凝碧楼女总管最深的梦境时,所看到的景象。纵然她如今已在凝碧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传闻中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然而眉心的梦魇,居然还是被封印住的大片大片的血红色,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们退入佛塔的那一日,雨声如鼓,重锤急板,仿佛是命运脚步的急急逼迫,从未对纪长渊有过丝毫放松。

  檐下密雨如瀑,那一对少年男女立在高处,故意不去看塔下铁桶似的包围人群。朱倚湄抚摸着鬓边银铃,掬起一捧雨水笑笑:“长渊,你看,多么晶莹的雨水,像是我掌心的珍珠一样。”

  纪长渊并没有讲话,只是拉紧了她的手,他们手指都是如雪的冰冷。

  因为屋檐的阻隔,雨丝如雾如线地笼罩了他们满衣满身,朱倚湄微微瑟缩了一下,怕冷似的央求:“长渊,抱紧我。”

  他震了一下,心下巨颤,伸手将她紧紧揽住,而后低头吻上她寡淡到毫无血色的唇。

  塔下监视的人一阵骚乱不安:“疯了,都疯了。”某位世家家主铁青着脸,再次命令催动了蛊虫。然而,高塔上依偎的年轻情侣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们深吻了许久,双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霹雳轰然的雨声中,朱倚湄晕生双颊,牙齿微微交击着发颤:“好冷,到里面去给我拿一件衣服吧!”纪长渊手指从她云鬓间掠过,拨弄着铃铛,放下剑转身走进室内。

  忽然间,有直觉让他急速转身,蓦然回头——余光里,他瞥见剑光雪亮如电一闪,鲜血溅落在素净的藕色衣裙上。

  “倚湄!倚湄!”心沉入无底的深渊,他合身扑过去,握紧了手,却只抓住指尖呼啸而过的泠血冷风——那一身藕色长裙飘飘折折,被风鼓荡而起,从他指尖错开落下!

  半空中,暴雨旋风将她的衣裙转折成藕色漩涡,从上面看去,宛若深不见底、永难醒来的梦。

  晶莹的雨落下来,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然的转折,高塔上的剑客陡然跪下,压抑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啜泣,哭声居然盖过了滚滚雷鸣。

  那一日,陆栖淮看到朱倚湄的梦魇,最后画面定格在纪长渊向下看去的那一刻,悲恸、绝望、震颤,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描绘那双眼睛神光的万一,最后却完全凝结成了一片深黑的疯狂和死寂。

  高楼中陡然爆发出骇人的大笑声,凄厉似幽冥之音,纪长渊举着忘痴横空跃下,剑气吞吐,凌厉纵横,让所有仰望高处的人都在那一刻惊怔在原地!而后便是大开杀戒,白衣如雪的瘦削剑客狂啸着风一般刺剑,地面上血花如烟火一般绽开。

  那样的场景,多年之后重又被陆栖淮看到,纵然是历经辗转悲欢如他,也不由得怔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原来是这样。

  第98章 壮骨和春鬓其四

  “有情皆孽,无人不苦。”陆栖淮忽然从胸臆里迸出一声叹息,感喟道。

  沈竹晞不知道他说的这个“皆”是指什么,却觉得友人说这句话时,似乎触动很深,就好像……好像感同身受。

  慢着,感同身受?莫非陆澜遇见了什么喜欢的人吗?沈竹晞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把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逐出去。

  “陆澜,你是怎么知道的?”沈竹晞定了定神,问。

  “我曾无意中进入朱倚湄的梦魇,看到了这样的景象——据说凝碧楼的扑蝶点丹砂,便是利用那些灵蝶,将内心的妄念封印在眉间,轻易不能揭露出来,使得凝碧楼高层能够更加杀伐果断,不意气用事。”

  “那一日,我无意中破开了些许她眉间的丹砂——”陆栖淮一顿,微微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转回去,淡淡,“纪公子,我所知道你和湄姑娘的那一段情事,便是如此了。”

  在那场梦魇中,七妖剑客和湄姑娘初见的时候,他樱草色衣衫,玉树临风,清俊峭拔如一枝刚抽芽的兰花,而旁边女子丁香长裙,风姿楚楚,与他交相辉映,宛若一对璧人。

  如果不是刻在命运掌纹里的不幸,如果不是这个病态的世界一次一次相逼,他们或许会平淡而笑语晏晏地携手一生,就此终老,而非如今一人几近化为尘埃,另一人流落江湖多年,在总管这个高处不胜寒的职位上冰封了心底所有的爱恨。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都是垂髫少年,京城锦绣盛世。他一身樱草长袍,发髻簪花,侧身行礼的时候,微露出腰间的半支筚篥,道一声,‘纪氏纪长渊’。”沈竹晞晶莹的手指把玩着地上的树枝,扯过来敲打着地面,忽然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惆怅之色。

  “虽然我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可这幅画面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中——可见,他当时必然是风姿桌荦,才让少年时代的我印象如此深刻。”

  陆栖淮微觉好笑:“少年时候?你现在不是少年了?”

  沈竹晞摇头,叹了口气:“我当然还是——因为我的生命中有七年沉睡是停滞了的,可其他人毕竟都老了七年的心境。”

  檐下落雨如织,铺成一层细密的珠帘,每一声落雨,都应和着他吟诗的短短韵律:“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陆栖淮也沉默下来,似有所感,手指扣紧了边庭的栏杆,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沈竹晞侧头看去,他用颀长的玉笛支撑着下颌,另一端微微击打着掌心,眉目间如同晕染开一层薄雾,让人望不真切。

  满堂寂静,只有风过洛水,水声潺潺。

  良久,陆栖淮微微喟叹着,敛眉:“纪公子,关于你其他生前生后诸事,我所了解的不多,也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来源,这也是我为什么昨日要趁夜进入墓中一探虚实。”

  “不过你弟弟纪少汀为什么会成为忘痴的剑灵,我却不知道了——看样子,似乎是湄姑娘动手杀他的。”陆栖淮沉吟道,看见对面的骷髅一默,而后重重地连续敲击臂骨,看样子是他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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