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他叹了口气,“后来的事都是我猜的,我想,湄姑娘应该是被金夜寒救起。至于你——”他手指陡然收紧,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握紧了沈竹晞的手,微微一震,松开了,“把时间拉回去,在林谷主放走你的时候,你们大概有某种约定,甚至殷清绯也不是你杀的,是他动的手对不对?”
“什么?”沈竹晞满脸错愕,想起自己听闻的殷景吾当年为了复仇的冷冽行径,不禁心下一寒,“如果是这样的话,殷慈岂非复仇都找错了人?”
还有,林谷主若是对殷清绯下手,却还与他们结伴七年,岂不是心机太深太可怕了吗?可林谷主如光风朗月,绝不像是这样的人!
陆栖淮看出他心中一瞬间闪过的疑虑,微微摇头:“当然不是林谷主蓄意谋害他的——准确一些说,是殷清绯本人自知时日无多,和林谷主还有纪公子你共同演了一场戏。我说得对吗?”
骷髅摇摇晃晃地伸出枯指在案上一拍,脸骨微微扯动,似哭似笑。
陆栖淮合掌当胸,他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极为震惊,南离殷府的所有人,不论是黄土下重现人世的白骨战士,还是最后一任家主殷清绯,不仅生前热血满襟,死后也不曾泯灭斗志,当真算得上是满门忠烈。
——虽然这样的忠烈,是以毁了殷景吾璞玉的心智,造就一柄杀伐利刃为代价的。
他幽幽叹息着,语调艰涩:“纪公子负责追杀他,而林谷主暗中保他安全,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殷清绯在垂死之际,得以凭借神念打开不净之城的门。”
“生灵无法到达不净之城,在林谷主的计划中,殷清绯的神魂到达那里,假装投靠、对外宣称要杀纪公子复仇,实际上留在里面做为内应。”
“而这一切,都是瞒着殷景吾进行的——事实上,殷清绯和林谷主本有仇怨,他曾杀死林谷主在璧月观的师傅敛光散人,间接导致璧月观后来被苏晏所灭。不过我觉得,在最后这个计划成型的一个,林谷主已经放下了这些仇怨,这两个互相敌对的人之间,必然有旁人无法了解的惺惺相惜。”
“而殷景吾一心复仇,其实也做了许多错事——你还记得我们在南离古寺里面看到的那些被细长剑刃洞穿前额的颅骨吧?那些都是纪家的门客,在最后一战中却帮忙,却被他提剑杀死。”
沈竹晞听他抽丝拨茧地分析着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实,不禁心头一寒,有些心疼七年前那个不惜一切代价去复仇的殷慈。他这才明白,为何先前殷慈听到他和林谷主夜谈的零星话语,会是如此反应,想来,他内心已经隐约有怀疑了吧?
“等一下,陆澜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沈竹晞陡然意识到不对,睁圆眼睛,“这个湄姑娘的梦魇里不会有啊——难道你是猜的?”
“因为我在墓里看到了这个”,陆栖淮手腕一翻,袖间露出的半截手帕包裹着一颗圆润的黄色果子,如同蜜饯,沈竹晞定睛看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努力回想着,忽然一凛,“啊!不错,这是荐寒果,苏晏给唐姑娘喂下去的那颗!”
陆栖淮并没有立时答复,而是沉吟着单手撑着侧颊,微微偏头,良久,他忽然道:“朝微,这件事牵扯甚多,我得简单地讲讲这些日子的经历,好向你说清楚。”
沈竹晞登时振作精神,仔细聆听他讲话。
陆栖淮道:“那一日我侥幸从殷府前离去,恰好又遇见一场雪崩,被云袖救到平逢山上——”
沈竹晞愕然道:“阿袖?她解了毒还回去作甚?”
陆栖淮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先前给了她一只能追踪的玉环,后来又随着她一起去了汝尘小镇。”他深吸了一口气,长眉蹙起,“后来的事很是奇怪?——我看见她半夜醒来在水井边徘徊,似乎是要投药下毒,可是我追踪她回到客栈的时候,云袖却已经安睡了。”
“我们待了三日便已离去,再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整个小镇的人都死了——那里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陆栖淮声音锋利,如同寒刃的刀光一掠而过,“奇怪的是,那天我明明跟着云袖,玉环的感知也一向灵敏,传来的却几乎时断时续。若说是云袖杀了这些人,她又没有什么动机,可是那人又确实是她的模样,也未曾带人皮面具或是用惑心术之类的。”
“是她!”沈竹晞一拍栏杆,皱着眉讲述了那个史家婚礼上假云袖的事,气愤道,“这人简直一派胡言,颠倒黑白!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照这么说,那个投药的就是假云袖了——她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竟一直尾随我们吗?”沈竹晞绞尽脑汁地寻找线索,陡然又想起一人来,“陆澜,当初在南离雪崩中救过我的人,他昨夜又出现了!居然还用惑心术扮成了你的模样!”
他盯着对面友人,唉声叹气:“陆澜,你快想想,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他模仿你很像,一定和你相处过的。”
陆栖淮摇头,神色凝重:“他既然会惑心术,那你第二次所见到的也未必是真容——照你所说,他没有修习过任何的武学,应该是纯术法高手,至于你在南离看到他所配的名剑,应当不是他自己的。”
他蹙眉续道:“这样一来,范围就宽多了,他不学武,用术法将灵气内敛,便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在街头随意擦肩而过的一个路人,都有可能是他。”
沈竹晞点点头,忽然身子一晃,心口像是有惊雷掠过,陡然一阵心悸,他在细细察觉,却又心跳平稳如常:“真奇怪,我刚才陡然心乱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想起一个人滞留在客栈中的史画颐,不知道她如今是不是已经离开,又到了哪里,会不会遇见方才的那个人。他摇摇头,史画颐武学造诣虽然不高,为人却甚是机灵,只要隐瞒身份,不去主动招惹有能耐的人,应该足以自保。
陆栖淮拍拍他的肩,冰凉的手指让沈竹晞一瞬间镇定下来,耳边听得友人说:“后来我回了夔川,按照约定去找你,曾三次潜入凝碧楼的追煦小筑去搜寻你的信息,可是第三次我去的时候,居然看见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关押带到了凝碧楼。”
“什么?”沈竹晞惊骇失声,“那时候凝碧楼应该早已经放出我重出江湖的消息了!”
“我当时也曾怀疑过,但一来关心则乱,二来纸条的字迹和平时我所看到的一样,不像是人伪造的,三来……”陆栖淮顿了顿,垂眸苦笑,“我未免也太过自信,觉得没有人能够觉察到我潜入了追煦小筑。”
“如今看来,显然是被设计了。”陆栖淮沉浸在回忆中,端起酒来急急地往下灌,因为喝得太急,酒又辛辣,肺腑中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搅,身子陡然便是一踉跄。沈竹晞立刻探手扶住了他,搀他坐稳,然而,手指刚触及到对方手腕,他顿时变了脸色,不等陆栖淮急急抽回手,他已闪电般地搭上手指扣住他脉门:“你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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