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如今,左肩依然在冷雨天隐隐作痛。邓韶音瑟缩了一下,不再想从前的事,他方一动,忽然觉得颈间骇人的寒意陡然升起,不用低头,也能察觉到那里有一柄凛然蓝光横亘——朝雪刀正对着他颈间要害。
沈竹晞显然已经短暂地想清楚,他不大能明白的事,也不愿费心思再想,这时面沉如水地盯着邓韶音,冷笑:“呵,险些被你糊弄过去了,我要去把阿槿就出来,她落在苏晏手里,也真是万般凶险。”
沈竹晞收紧了手:“苏晏既然不是那个玄衣杀手,自然不会杀他,可是这个人有几百种法子,明的暗的,折磨得别人生不如死。”
邓韶音沉静地盯了回去,没有闪避:“如果陆栖淮和阿槿当中选一个让你救,你会救谁?”
沈竹晞忍不住手一抖,朝雪往前递了些:“没有这种如果,陆澜不在你们手里。”
“但很快就会在了——很奇怪吧,这一次玄衣杀手接到的命令居然是留活口,都不杀人,算什么杀手啊?”邓韶音咬着下槽牙说,“有最重要的一位玄衣杀手去刺杀陆栖淮了,很快他会被只剩一口气而活捉到凝碧楼,那可比死亡更可怕。”
“你不去救他吗?”邓韶音放轻了声音,宛如一阵阴风的低语。
“我不会救他”,出乎预料的是,沈竹晞居然毫不迟疑地回答,握着刀的手也一点也没有晃动,“他必须自救,如果……”他一直太相信陆澜了,他想说,如果陆澜不能自救,那他一定也救不了好友,只能同他一起死。然而,这剩下半句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和邓韶音一并抬头看向进门的地方,那里有人!
长风挑帘而入,阴冷而遍体生寒,帘下露出了一角衣衫,只一晃又不见了,可是那一刹隔空望入的清澈眼眸,却直直地看进心底,沈竹晞整个人因为过分难以置信而僵在那里。
那是陆澜,他没看错,就是陆澜!
“陆澜!”霍地,沈竹晞长身而起,想也不想地就要追出去。史画颐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他衣角让他冷静些,少年一把挣开她的手,惶恐而焦急地踮足往外看,方才对峙时那种沉渊美玉似的模样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不知道陆澜听到了对话的多少,但他不想让对方误会他的意思,而后心存芥蒂。沈竹晞握着朝雪从洞开的门一跃而出的时候,眼前却空空荡荡并没有人,他跳到房顶上四面张望,洛水河面上的云雾太深太厚,即使是临近午时的阳光也不能穿透。沈竹晞不知道湖面上有没有人,一边“陆澜陆澜”地胡乱喊着,一边就要跳下去看。
这是四楼的房顶。先前跳上来时,由于心中焦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往下看,沈竹晞却暗自捏了把汗。他一提衣袂,正要抬脚,忽然一惊——从这里看去,恰能看到寒光点点,如同寒星点缀在四周,正越来越近地朝这里赶过来。
沈竹晞感觉不到什么灵力波动,想来那是纯术法,一定不是陆澜了。难道有人是那个追杀陆澜的玄衣杀手?少年瞬间头发倒竖,秉着呼吸,估测着那光点大概到了面前,在浓雾中,忽然势如惊雷地一刀砍下!
铿锵的金铁相击之声乍响,沈竹晞隐约听见金属崩裂的声音,肯定不是朝雪,是那神秘人的武器。那光点也剧烈地震颤着,却没有回击,似乎那人认出了朝雪刀,不愿冒昧为敌引战。沈竹晞却不管那么多,左右也找不到陆澜,不如索性将这个人解决了,如果真是那个玄衣杀手,也给陆澜除去一个麻烦。
他强打起精神,将短刀平平虚放在眉心之前,微闭上眼,忽然接连九刀挥出,每一刀都首尾相连,浑然天成,无形无迹,尽是凌厉刁钻到让人无法招架。果然,那光点在一阵筛糠般的巨颤之后熄灭了,连人都闷哼一声,倒飞入云雾深处。
沈竹晞怕云雾深处还有埋伏,没有追击,只是在那人倒身而起的时候及时补了一刀,可是这一下,因为身体从房檐边探出太多,他脚一滑,就直直地往下落。
他其实作为武学高手,虽然极度抗拒轻功,可是上下这极短的高度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天性中的恐高在这一瞬又抬起了头,沈竹晞全身僵直着一动不动,只觉得心如擂鼓,几乎要锤破胸膛。史画颐早就追出来,这时满脸惊骇地仰头,张开双臂似乎想要迎接他。
沈竹晞眼珠一转,看着她,忽然不慌张了。许久之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初见的夜晚,在高楼下,张开双臂迎接着他。少年放心地落下去,被史画颐一下子展臂抱住,因为用力过大,有些踉跄着跪倒在地。
沈竹晞拍拍身上的灰,拉着她站起来,喘息着,真心诚意地说:“璇卿,你可真好。”
史画颐悄悄抓紧了他的手,笑道:“你也很好,你……”她笑容顿收,“你是来找陆公子的吗?”
沈竹晞点头又摇头,满心黯然地往里走:“也许是我看错了。”他惶惶然坐下,双手撑着额头,全然未注意到对面邓韶音探究的目光,明晃晃的如琉璃灯往下打。
在史画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后,邓韶音收回目光,敲敲桌子:“撷霜君,你——”他一句话未说完,忽然被再度用刀抵住了脖颈。
沈竹晞扬着手,沉声道:“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迷惘,是因为我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救殷慈也好,去找陆澜也罢,我总要知道我曾经知道的那些真相,才能做出更好一些的判断。”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邓韶音:“你一定知道的,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找回记忆?”
邓韶音低着头,沉默了,抓着有思刀一拍桌子:“说来话长,放下刀,坐下说。”他屈指在刀刃上一点,沈竹晞一凛,旋身后退,只觉得手掌微微酥麻,他知道靖晏少将虽然平常惯于用刀,但指上功夫也甚为了得,一手指法算得上中州顶尖,却鲜有人知。
看来他先前是故意藏拙了。沈竹晞揽衣坐下,静静听他讲话。
邓韶音道:“撷霜君,你应当知道,你是被以‘系命缕’之术救活的,救你的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找到这种禁术,不惜将自己的生命脉络分你一半,你们彼此受到的伤害,对方也会原封不动地称受到。”他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少年白皙光洁的颈部扫过,微微一沉,“可是惊异的是,你身上的术法已经被解开了,而你还安然无恙。”
他接着说:“那个人对你用了‘解命缕’,从今以往,他受到的伤害永不会转移到你身上,可你被捅一刀,他却如同万箭加身。而且刚解开命缕的七七四十九日,他要承受几乎能让灵魂迸裂、寸草不生的剧痛,我怀疑根本没有人尝试过解命缕,因为唯一记载过这个法子的药医谷开山祖师,因为尝试不成而去世了。”
“撷霜君,你被系命缕之后,沉睡了七年滋养魂魄,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谁?陆澜吗?”沈竹晞想起在石屋里云寒衫讲过的话,发觉自己的声音抖得像一盘散沙,根本凝聚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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