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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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韶音张了张嘴,吐出了沈竹晞做梦也没想过的一个名字:“苏晏。”

  沈竹晞一怔,根本不信,有一种满腔心意投掷到空处的感觉,他很生气,一拍桌子:“我没心情听你开玩笑!怎么可能是苏晏,快说,到底是谁!”

  邓韶音道:“你看到苏晏就知道了。”

  沈竹晞不知道,邓韶音的言下之意是,要证明苏晏确实是那个系命缕的人,只要让苏晏为他恢复记忆就好。他还以为救了自己的人被苏晏怎么怎么样了,顿时紧张起来,咬着牙握紧了手:“是啊!要快些见面,好找苏晏算清这笔账,顺带着把那人找出来!”

  邓韶音做了个请的手势:“撷霜君,我们就此别过,你去找苏晏,我在这里等林谷主。”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沈竹晞反而讷讷地啊了一声:“你又不告诉我那姓苏的在哪里,我怎么找他去?”他对苏晏的应向实在是坏到极点,连直呼其名也不愿意。

  邓韶音点头称是:“苏晏是从那个玄衣影杀手中将阿槿抢夺出来的,阿槿不配合,苏晏不会武,想来他们行程不快。你去涉山城里最大、香火最鼎盛的那处寺庙里找人就可。”

  沈竹晞眉头一跳:“姓苏的去寺庙里做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他这一次竟打算对高僧下手了?”他愈想愈觉得不安,向邓韶音问明了方位,一时间恨不能插翅飞去,可又想到或许要就此恢复记忆,内心有一种时而隐约浮动的不安。

  他没注意到,他们二人方才离开,便有一身红衣猎猎闪进了酒馆。少年人鲜衣怒马,颇为张扬的装束,却没有多说话,只是蘸水在邓韶音对面的桌子上缓缓写了几行字——

  “昨宵夜雨星明,凝碧楼夜征,南离尽数归于掌中。”

  “芸、茴二州兵不血刃,亦已施法洒下草药。”

  “预计最迟在国寿前三周,宵萝即会尽数出现。”

  邓韶音看完了那三行字,缓慢地伸出手掌,与黎灼相击了一下。也许是常年与蛊毒为伴,少年的手指滑腻如毒蛇,从他掌心划过,他却并没有注意。他的脑海已经被“宵萝”这两个字占据了,在不久可见的将来,这样的一种东西,将会遍布中州。

  ——而后,何昱所许诺的那个新的盛世将会如约而至。

  他忽而面色一变,晃动手掌,紧盯着掌心被新划出来的一道几乎看不清的血痕,那是黎灼先前划破的,这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酥麻感,这是,中毒了?

  “何昱叫你下的毒?”邓韶音万万没有想到,不是没提防对方,只是凝碧楼主绝对是运筹帷幄之人,断不会在这样还没成事的关头,做出这种没好处的事情来。

  “不敢”,黎灼神色谦淡,“楼主一向睿智如神,绝不会做出临阵自毁长城的事情来,此事乃是灼的个人意愿。”

  他将手指抵在心口处,朱红色的衣衫掩饰住了胸口的血红手印,咳了一声:“我没有用什么强蛊,只消少帅说真话,一炷香时间便会融入血液内,随代谢的废血流出。我也不敢用药医谷的吐真丹,楼主和苏晏都有法子避开吐真丹的效用。”

  黎灼深吸一口气,双臂撑在桌沿,“我是芸州人,就是那个世代闻名的蛊毒世家芸照黎氏,家族在夺朱之战里被灭,我是唯一的后人。你大致能猜出了我的修炼法子——不错,我是依靠吞噬别人这种悖逆骇人的法子获得力量的。

  他顿了顿:“听说将军四年前曾率少帅征伐芸州,回来时军中便疫病横行——”

  “少帅能否坦诚地讲一讲,那时候,在黎家的废墟里,你看见了什么?”

  第152章 何地著疏狂其一

  青烟缭绕,庙宇森然,绵延层叠的青瓦砖石间,时而浮现出一竿竿劲瘦的修竹。许是因为临近晌午,寺里并没有多少人,寂静得能听到跫然的足音,和风穿过檐下玉雕门饰的窸窸窣窣声响。

  “小昙,我们也去请一炷香吧!”在踏入玄光寺的时候,史画颐轻声提议。

  沈竹晞点头应允,双手合拢在胸前,沉静地从香架上取了一束点燃的,屏在掌心,一步一步往前。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寺庙里,寻找苏晏和阿槿的身影。大殿里已有稀稀落落的人影,磕头、跪拜、许愿,沈竹晞站了半晌,也躬身行了一礼。

  许什么愿呢……他有些微的茫然,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那就祝陆澜,祝如今不知道畸零何方的友人平平安安好了,祝他们很快能再一次相逢。

  佛像下萦绕着诵经声,旁边低眉顺眼的慈祥老和尚一声声敲响木鱼,风吹帘动,再往后是一排一排的斋房,有轻细的语声在青烟里袅袅浮动,听不真切,想来是禅师在开导居士。

  史画颐也在请香许愿,她恭谨地半跪在那里,阖眸,眼睫闪动的方向却正对着沈竹晞,影影绰绰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少年逆着光的清秀轮廓,鸦羽长睫,淡月秀眉,琉璃眼瞳,神色也沉寂在汩汩流动的诵经背景声中。

  我想,我要祝愿,这个人一直一直地这样好下去。

  线香落下的香灰灼痛了手指,史画颐依约听见对面的诵经声颂的是《妙法莲华经》,劝导人出世、离开凡尘的脱俗气象。她听着,就有些神思飘渺,忍不住心有所感,怔在那里。

  “即便随仙人,供给于所需。采薪及果蓏,随时恭敬与。

  情存庙法顾,身心有泄倦。普为铸众生。勤求于大法。

  亦不为己身,及以五裕乐。顾为大国王。勤求获此法。

  遂致得成佛,今顾为吾说……”诵经的人还在不断地念着。

  史画颐怔怔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她自小锦衣玉食,早已习惯了豪门的优渥生活,这般佛门清修的平淡枯寂,她是一度无法想象的。然而,拥有同样条件的哥哥,却是一个信佛的人,他戒荤戒斋,暗自带发修行。

  ——修行者,必须入定寂静,心里堪破色相、与天体合为一体,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牵绊也无挂碍。

  那时候,哥哥也曾劝说她修一些佛经,她全然不同意:“可惜,哥哥,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你却见不到了。”

  哥哥微微一震,眼神有所变化:“修道者俯仰天地,所追寻的便是永恒之美,谈什么见不到?”

  她摇头:“我觉得,天地虽有大美,最美的却是人心——只是欲得人心,必然要以自己的心去换取,而你出世入定,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哥哥默然良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却只能走一条路。若要上窥天道,必然会错过无数风景,好好走下去便是了,谈什么遗憾呢?”

  那时候,她也怔在那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如今若许年过去了,这场对话却始终坚定而不曾游移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史画颐也终于想明白,历历分明——

  只要小昙有一人还在这个尘世,这个尘世便是最美的,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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