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洞彻出凝碧楼主从未在旁人面前显露过的柔和神色,她猜得没错,林青释于何昱,确实是不一样的,可是如今验证了这个猜想,她却没有什么法子。而陆栖淮……陆栖淮遭她三番五次追杀,早已势同水火,如今虽然还力持平静地站在这里,想来内心已经对她深恶痛绝。
——她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她和陆栖淮是同样的人,他们最厌恶憎恨的就是背叛,尤其是曾倾心以对、相交甚深的人。
可是,她和陆栖淮毕竟不是完全一样的人——那是她第一次为之流泪的人,所以她拼了命也要守住,就算对方完全不知晓。他怎么会知道呢?就此留一个孤绝转身的背影也甚好。
听闻何昱的话,陆栖淮双眉一挑,陷入沉思,他原本立誓再也不管云袖死活,但如今看她脸色苍白、鬓边簪花盈盈、整个人娇弱不胜的模样,又觉得心生怜悯。虽然并不会动摇心绪,但仍旧忍不住要对何昱说几句,他算得很好,将云袖的身份告诉何昱,何昱身为凝碧楼主,绝不会自毁长城,杀死麾下仅有的三位玄衣杀手之一。
于是,陆栖淮如是说:“你不能杀她,她是玄衣杀手,接下了杀我的扑蝶令。”
何昱眸光闪动,压抑住万分诧异的神色,垂首沉思。他设想过无数种玄衣杀手的身份,也曾想过对方是某一位成名已久的人物,却始终没联想到云袖身上。云袖已经背负了郴河云氏的势力和责任,为什么还要涉足凝碧楼的势力纠葛当中?她是怎么想的,有什么目的?
转念间,何昱飞速地探手抓住云袖,以疾如雷电的手法卸开她手腕,咔的一声脱臼,陆栖淮眉头微不可察地往上一提,似乎想要动手,但生生地按捺住了。何昱制住云袖,睥睨着她,将她由上至下地打量一遍,收起了颇为意外的神色,回眸的目光又在陆栖淮身上打了个转:“好,可真是好!”
他这几字说的凛凛生威,叫人不寒而栗,陆栖淮不明所以,云袖却隐约往最可怕的方面去想,莫非凝碧楼主一眼就洞彻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吗?关于玄衣杀手刺杀的任务,还有那些不能言说的心事。
何昱将林青释一把推给子珂,冷喝:“带着他走,别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子珂虽然意识到场中气氛剑拔弩张,但他心里向来将林青释放在第一位,看见谷主昏迷早就心忧如焚,这时懵懵懂懂地应了,拔身飞旋离去。朱倚湄惊鸿般地平地旋起,趁他带着人在半空中无以为继,唰唰唰便是三剑齐出,要迫得他手忙脚乱、无以为继。
何昱动了动手指,激射出劲气点在子珂手腕的蚕丝上,看起来居然像是在帮朱倚湄的——其实他只是帮子珂撤走,不要恋战,退得更远一些,那个无声无息而来的人已经站在了朱倚湄身后,将要施与雷霆一击了。
“有劳。”凝碧楼主居然倒转剑柄,行了半礼,同时并没有放松对云袖的钳制。
在后背迫来的轻微劲风的席卷下,朱倚湄迫不得已撤剑后跃,子珂趁机掠出去,几个起落间带着林青释消失不见。此时雨已经转小,朱倚湄转身招架来人的攻势,对方招式如同行云流水,并不凌厉,但绵长而棘手。等她终于有余裕看清楚来人面目的时候,因为惊愕仿佛脸都裂开了:“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那个人襟袖飘飘地站在原地,黑袍、红衫、白发,衣摆鼓荡得很高,仿佛揽着满怀长风。他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是一种虚弱的白色,整个人也带着一种文气。闻言,他微微放缓了手,抿着唇,竭力组织语言,解释给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叛逆者听:“我没死,我就是那第三个玄衣杀手。”
朱倚湄倒抽一口冷气,旋即冷笑,再度提剑而上。
第170章 浪蕊浮花尽其二
——这个人,居然是当初被囚禁在凝碧楼神庙里的人!他曾是金夜寒楼主的手下,同样因为叛逆而被金楼主羁押在神兵阁中很多年,在何昱和她入住凝碧楼的第一日,她曾短暂听过这个人讲几句话。
那时候,这个人临窗而坐,铺纸研磨,絮絮地写着有关庙里神兵的故事。不久之后,他就死了,何昱将他厚葬,风风光光并不似一个叛逆者的待遇。
——现在看来,那也是假的了?玄衣杀手是何昱继位之后才设立的,这位神功惊人也威名赫赫的上一代人,居然不为人知地做了玄衣杀手七年?
黑袍人说:“我那时一心求死,觉得没有楼主的世间实在是空空荡荡,何昱说,清辉阁,不,凝碧楼是她一手创下的基业,如果我不能守护住它,就没有面目到九泉之下再见楼主。”他没有用“楼主”称呼何昱,而是直呼其名,朱倚湄知道,他所说的“楼主”是指金夜寒,多年来一直如此。
朱倚湄愕然不解,不觉心有戚戚。她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黑袍人也万分慎重地迎接上去,深黑和藕色的人影渐渐旋成两道狂风,一时胶着不分向上。
陆栖淮将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收回来,微微哂笑,打定主意再也不管此间事,这就去玄光寺看看朝微。他迟疑了一下,转向云袖,微微点头,冷淡而疏离的模样:“云……沾衣,抱歉。”
云袖微微一震,陆栖淮不明真相,可她却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的生离死别了。她做的那些事自己清楚,何昱断断不可能放过她,她没有立场,也不能违背本心让陆栖淮留下来帮她……或许,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内心的悲怆已然动荡到极致,云袖却没有丝毫地流露出来,只是攥紧了腕间的玉环,凸出的雕纹将她的手心硌出血,顺着裙摆滴落在脚边。嫌弃冰冷的锋刃抵着她后脊,缓慢地愈来愈深,她已经觉察到筋脉在强压下剧烈地跳动,将要断裂。
直到目送着陆栖淮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何昱的剑也不曾落下来,迎着云袖惊疑不定的眼神,他充满嘲讽地笑笑,那种神色宛如被水打磨过的玉剑,说不出的刻薄,随即嫌弃就脱手而出,穿颈而过,将她钉死在原地。伤口虽然深,却并没有下死手,只是疼痛一瞬间铺天盖地颇为剧烈。
云袖虚捂着喉咙,发出嗬嗬的嘶鸣声,想要剧烈地咳嗽以减轻长剑横颈的不适,但却不敢,生怕让气管破裂。除却这种横亘在身体每一寸的疼痛,她心中万分疑虑,何昱居然没有一下子穿心而入击杀她,他想做什么?莫非还有什么法子要用来折磨自己吗?
何昱睥睨着她,眼看着这位名动中州的绝色女子委顿在脚边,冷冷道:“你还有用,不能就这么死了——杀死一个人可不算什么,要把一个人从内心摧毁,生不如死到底更不容易。”
云袖虽然无法说话,但神情冷傲不屑,显然半分也不同意他的话。她自小就是个心智坚毅的人,也没有什么牵挂,唯一眷恋的人在片刻前已经毫不容情地离去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够将她击倒的了。
何昱洞彻了她的想法,冷笑一声:“我先来给你演示看看,如何从内心摧毁一个人。”他封住了云袖的所有穴道和四肢百骸的灵力,提着嫌弃遥指住相斗在一起的朱倚湄和黑袍人。这说话的一会功夫,他们已经微现高下,朱倚湄长剑旋身,挥舞得宛若九天雷霆,生生将对面的黑袍人压过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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