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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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栖淮垂下眼帘,唇畔笑容柔和如春水,说出的话却如喟叹:“然后我就等了你三百年——这三百年间,我依旧保留着某种程度上的不死不灭之身,容颜不曾有变更。我化名陆挽冬救了你祖父,然后施了法术,将自己封印在周家祠堂的画里,静候你的到来。”

  “你大概觉察到我体温过低,冷如霜雪,甚至没有心跳——毕竟我已经不算是活人,所以也不用吃喝,便在画轴里安然度日。”陆栖淮说,察觉到沈竹晞在昏沉中眉毛微微一动,不由得心往上提,屏住呼吸,静待了许久。沈竹晞也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他放心地继续往下讲:“我在画轴里守着你出生、成长,同时也能自由活动。还记得你在萧居雁那里看到的画吗?还有阿槿说的那些关于你的画像,那些画便是我那时候画给你的,关于你我相识之后,朝夕相对的那些颦笑点滴。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充满希冀的,宛如零落不起眼的种子在绝壁向深渊的断崖上生根发芽。”陆栖淮手指虚虚地勾画着,在遐想从前的事,“后来你就出生了,一开始只有这么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团子,因为施了法术,指尖有白荧荧的光,收束不及,带起一团毛茸茸的,像一只凭空出现的白毛球,疏忽即逝。他将脸凑上去蹭蹭,微笑:“那时候你还是玉雪可爱的一小只,在很短的时间里,也就十年吧——对我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忽然就长大了。”

  第189章 故人似行人其二

  “周府是时间的罅隙,常有幽魂乱魄试图破壁而出,游离人间,我替你暗中解决了那些隐患,直到夺朱之战前一年,我短暂离开周府去追踪金夜寒,没想到在此期间休与白塔下的亡魂竟趁机逃入周府,而周家决定交出你作为溯时的牺牲品。”陆栖淮眼神骤然变冷,漠然道,“幸而此后夺朱之战爆发,亡灵无暇他顾,你又离开周府,这便逃过一劫。”

  “后来战争期间发生的事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出现了一个变数,苏晏。”陆栖淮双眉上挑,难以抑制地流露出疑惑之色,“苏晏像是凭空出现的,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他心狠手辣、心思歹毒到极致,可是对你又那样好,几乎比得上我了,我几次想要对他下手,又觉得也能照顾你几分,单凭我一人总难免有疏漏。”

  “他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何方,又想要做什么,这些事情我始终没能弄明白,便如鲠在喉。后来我尾随你去了南离古寺,可是在那里,不知道是靠近天上之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暂时失去了神力和武功,变为了普通人。”陆栖淮微微颤栗着,将脸埋在掌心,话音断续如悬丝,“我亲眼目睹你在敦与神像下死去却无能为力,没有那一刻会比这更痛苦了,万箭攒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他没有说,当初在那个临近平逢山的地方,他再一次看着友人走向死亡,明明是同样的人、不同的音容,可是那一刻落在他眼里的撷霜君,还是渐渐和一百一十年后那个绯衣猎猎的身影重合了。他一直茫然而苦痛地在远处看着,悲愤欲绝,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与他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剩一缕亡魂,不知道苏晏会想出用解命缕这种法子来救你,我以为你死了,比我记忆里的死亡提前一百年,而我又一次没能救得了你。我……”记忆和现实的轨道在此走向分岔,决绝两端,那时的陆栖淮恸入肺腑,万念俱灰,心底只有一个不愿承认却时时浮现的念头——

  是自己害死了他……如果自己没有溯时而归,就不会有苏晏这个变数出现,如果苏晏不曾处心积虑地挑拨离间,沈竹晞就不会为了救殷景吾而中剑,也就不会死了。他陆栖淮是空荡荡无过去、也无未来的人,不属于这个时代,却执意要溯时而归逆天而行,这种荒谬的事情终究要付出代价的,不止是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的一千年,不止是舍弃永生永世的寿命,也许,这个代价还要应在沈竹晞身上。

  ——就像天穹上那一颗错乱轨道的星辰,所以与之交错的朗星,都被迫偏离轨道,去往不同的星海。

  那时候的陆栖淮冷眼看着自己从惊骇到茫然到悲恸再到死寂,不过短短数息凝视的功夫,他仿佛已经走过了两辈子的轮回,而那一颗心也被捧出来,从鲜活跳动,变得枯槁成灰。苏晏在金夜寒的步步紧逼之下放出了红莲劫火,冰冷的火焰刹那间如巨大的莲花绽开在寒冰冷雪之上,灼灼一如当年,令人窒息。

  陆栖淮轻轻吸了口气:“不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于我,命运扼住咽喉的那只手从未有丝毫放松过。”他顿了一顿,淡淡叙述,“我那时候觉得既然你死了,这趟溯时归来便再无意义,我茫然失措地直接一头撞进了火焰中,等到再醒来时,又回到了归墟。”

  “我在归墟里走了五六十年,外界恰好是你沉睡的时间,我破壁而出的时候,还顺手带走了一些归墟之水,恰好在夔川城遇见阿槿。我第一眼看到她,便知道她和原本的我是同类人,也是不死不灭的长生者,我心生不忍,便收她为徒,希望我的命运不要在她身上重演。”

  陆栖淮直起身,声音淡无波澜:“可是各有各的缘法吧,虽然都是长生者,但我遇到了你,阿槿遇到了殷神官,总有人能把长生者从心如槁木的状态下唤醒。”

  “可是”,他微微失神,至为决绝地说了一句,“不论是我,还是阿槿,都不配拥有最真挚纯粹的情感。”

  “我们永无衰老,一如年华最盛时的模样,然而,普通人,即使是像你这样修行至高武学、或是殷神官那样修行决定术法的人,至多也不过能活二百岁——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眉目疏朗轻狂的少年人,可是在平逢山上你投身入烈火的时候,已然隐生华发。”陆栖淮语气凝重,“阿槿并非天生的失忆,她周期地遗忘,或许也是在漫长时光中形成的自我保护。”

  “我一直在山上清修,在遇见你之前不曾踏入红尘,所以也没有什么悲喜苦乐。可是阿槿不同,她在尘世里周旋辗转,旁人的一生对她来说只是生命中的短暂停格,她要不断面临生离死别,那种痛苦,远非语言所能形容。”陆栖淮低垂眉目,神色看不真切,也无人去看,沈竹晞在榻上双眸紧闭,眉峰微微挑起,沉浸在一场长梦中经久不醒,也不知听明白了多少陆栖淮的自白。可是即使是在最深沉的昏睡中,他依然觉察到有一束眸光深沉如春水般涌将上来,淹没了他整个身心。

  陆栖淮忽然伸出手,展开,那一瞬,因为术法的催动,有一朵雪白的花在他掌心凭空盛开,那朵花透出柔和的微光,花瓣晶莹剔透,雅静多姿,美艳不可方物。可也只是刹那功夫,陆栖淮微微叹息,蓦地收拢手指,那朵花就泛黄枯萎,凋敝飘零,残破如絮,再也不复先前的光彩。

  “在我眼里,其它人的一生也不过就是这样”,陆栖淮放开了空空的掌心,“所以长生者绝不能轻易动情,否则漫长余生又能如何开解?像段其束,他甚至不是长生者,只是寿命稍长些的凶尸,便无法承受而选择了弃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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